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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逃進了衛生間,卻被自己腳上的耷拉著的靴筒絆到,身體撲跌在冷硬的盥洗臺上。明晃晃的鏡子就在眼前,她卻不敢看。拿了口杯接了水,擠了牙膏,牙刷在口腔里鼓搗一陣,薄荷冰涼的氣息彌散開來,她才覺得略略鎮定了些。嘴里涌起大堆牙膏沫,有泡沫因為重力作用筆直地掉在水池里,迅速消融在積水里,偶爾有兩三個細小的微沫茍延殘喘,但白眼一翻之后,終于還是死掉了。 沒有食欲。手卻不由自主拈起一枚話梅糖,剝開糖衣,塞進了嘴里。剛觸舌,虞璟只覺得今天的糖酸的厲害,酸味銳利的讓人渾身都繃緊了。 大概是因為前兩天都是喝過藥之后吃的,那時味蕾早已被中藥浸泡的麻木了吧。虞璟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去取中藥。黨參,乍看儼然小截小截的木頭,隱約還帶著細小的須根;白術,被切成小而圓的薄片;黃芪,灰白色的剖片帶著木質似的斷面;當歸,帶著粗短枝丫的黃白色片狀物;熟地,黑色的煤一樣的玩意兒,還分泌著粘乎乎的液體;茯苓,白色的扁平小方塊;遠志,土黃色的帶板節的條棍……虞璟也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情緒將這么拉拉雜雜一堆中藥材一一在手里勘詳過了才投進敞口大碗里去。情緒到底不是藥材,無法擱在掌心里細細把玩一番。 枯槁干癟的植物隨著水分的滋潤逐漸復蘇,變得肥碩豐腴起來。虞璟潷掉水,將浸泡過的藥材悉數倒進藥罐里,插了電。 電藥罐很快發出蒸汽突突躥動的聲音,虞璟就立在旁邊,看透氣孔里一綹一綹的霧氣冒出來,她小心地伸出手去觸摸那霧氣,手心很快感覺到了潮意,濕濕的,像淚水。 兩遍藥汁混在一起也不過一海碗而已。烏黝的藥汁蒸騰的熱氣撲到虞璟臉上,像沾了水的粉撲子。她垂著頭看著鏡面一般的藥液,里面竟映出一雙眼眸來,清冷的,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虞璟受驚似地抬起臉,那眼睛卻還在,似乎更加氣惱了,冷冷地盯住她。猛地吹一口氣,藥液表面起了皺痕,淺淺的有波紋顫動,還是他的眼睛,波光粼粼的一雙眼睛。 虞璟捂住眼睛,嗚咽起來。 聰明人喜歡猜心,卻不知道猜來猜去不是傷了別人的心,就是丟了自己的心。 點絳唇 因為嗓子啞了的緣故,這幾天虞璟便請假在家,沒有去九重天。 情緒似乎已經平復下來,起碼外表看上去如此,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臟里面被蛀蝕了一個巨大的空洞,輕易觸碰不得。這顆表面沒有疤痕的心其實是被她用一種叫做“自我克制”的線縫在了皮下。 天氣很好,太陽像一個高瓦數的白熾燈,有誰知道這熒白色的光芒其實經過了千百億光年的長途跋涉,在它到達人類居住的這顆水藍色的星球時,它早已經是過去時了。這歷史的光輝,陳舊的明亮卻并沒有冷卻,反而以最適合的姿態給了萬物溫暖。 可見,愛和距離有關。太近了,烈焰焚身,皮rou會散發出焦灼的臭味;太遠了,天寒地凍,血液又會凝結出一粒粒陰冷的冰渣子。只是這其間的分寸卻實在難以把握,快樂和幸福似乎永遠降臨那么一小下就迅速沉沒到現實的斤斤計較和權衡利弊的泥淖中了。就像里說的——“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無新事?!?/br>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庇莪Z喃喃自語,緩步步入離家不遠的小菜場。 地上的爛菜葉被踩成褐色的一灘,偶爾還有銀色的魚鱗在其間微微一閃。rou鋪的鐵鉤子上密密掛著血紅色的豬rou,案板上是紫紅的豬心,鼓脹脹的,膩滯的死去的rou體的氣息撲到虞璟臉上,濕糊糊的帶著血的味道,她逃也似地越過了rou鋪。然而毗鄰的就是水產鋪子,魚腥味撲鼻而來,賣魚人拿著尖刀正刮著鱗,那魚奮力撅著身體,混沌的白眼珠一翻一翻的。尖刀利落地滑開魚肚,撕拉開一道口子,粗短的手指擠進魚肚,扯出一堆紅紅黃黃的肚腸來。虞璟拔腳要離開,卻聽見買魚的中年婦女尖利的聲音,“什么,這魚漲到六塊五一斤了,前天才四塊八的……” 賣魚的男人朝陰溝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簡直擲地有聲了,“過兩天還要貴!什么都要漲價!”又鬼祟地看看周圍,賣弄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北邊出事兒了,我家親戚住那邊,什么流感病毒變異了,已經死了不少人了,那邊可是農產品養殖基地,市里一半的蔬菜都從那邊來。聽說市委的領導也過去了,嘖嘖,真不怕死!” 一條鯽魚從紅色的塑料盆里撅出來,尾鰭撲騰出的水花直濺到賣魚人的臉上,男人登時大怒,揸開五指,將魚往案板上大力一摔,那魚肚皮翻了翻,不動了。 虞璟像被定住一樣,什么聲音都遠去了,成了遙遠的絕響。母親臨終時候極瘦,下頷尖得幾乎成了三十度的銳角,整張臉像被吮吸過的光剩下核的橄欖,黃橄欖,僅余下幾絲rou衣子。砧板上的死魚眼珠子外邊一圈青黑,中間是凝固的慘白,正譏誚地盯著她。 朝不保夕。這生命如此脆弱,什么時候也許就死了,誰也保不準還能看見明天的太陽。來不及,害怕來不及,她并沒有比旁人更多的生命可以浪費。虞璟渾身打了個激靈,由腳板底升起的懼意直竄到心間,那看不見的縫線勒進心室里,硬生生地勒進去。 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機,腳下就是腌臜的陰溝,污濁的水里漂著油花,在太陽下,竟然是瑰麗的七彩。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機械的女聲分明彬彬有禮,虞璟卻覺得那聲音正諷刺地朝她笑著。 她又固執地重撥,還是那句“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來往的人群紛紛看向這個神色凄惶的女生,她茫然地立在陽光下,臉上的表情像在哭。 手機突然響起來,虞璟激動地去看屏幕,卻是高樊。 “虞小姐,蘇書記這幾天和你聯系過嗎?”高樊有些焦急地問道。 虞璟沉默了幾秒,“沒有。他是不是去了北區?” “你的聲音怎么了?”高樊聽出虞璟的聲音沙啞,越發驚疑。 虞璟答非所問,“他去了北區?” “前幾天蘇書記和我還有市里幾個領導一起去了北區,不過昨天我們都回來了,書記還要求留在那邊。今天發現和他聯系不上,所以才打電話給你?!?/br> “我想見他。你能不能送我過去?”虞璟聲音低啞。 高樊遲疑道,“那邊現在你應該也知道情況不太妙,你去會有風險的,書記知道了會怪罪我的?!?/br>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到他。高主任不方便的話我會自己想辦法的?!庇莪Z堅持。 “虞小姐你現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