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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手持兵刃的軍士, 玄鐵兜鍪, 裲襠皮甲, 緋色短袍, 麻白袴褶,月光下燦然生輝。面上或長髯,或短髭,相貌各各不同,唯有一雙雙怒目, 皆如銅鈴般圓睜,虎虎生威地瞪著蓮生。 手中長-槍橫持,槍頭爍爍寒光,凜然直逼蓮生面前, 槍桿上緊握的雙手, 骨格粗大,筋rou鼓凸, 指節處攥得發白, 顯然早已蓄滿勁力,隨時都要暴起刺出。 蓮生本能地叉起雙臂擋住頭臉,急忙閃身避向墻邊。仰頭又見一列軍士殺來, 個個手持長刀,刃口處白光耀目, 胯-下駿馬奮蹄奔馳,耳邊仿佛都能聽到人喊馬嘶…… 等等! 洞窟里……有馬隊?…… 驚懼之下,胸口心跳洶涌, 咚咚咚幾乎躍出喉嚨。緊緊貼在墻角,震蕩了好一會兒才看明白,那不是活人,是畫。 是繪在壁上的,頂天立地的一幅畫。 畫面兩旁,還繪有浩大隊伍,正在曠野奔馳,個個身披重甲,手持利刃,頭頂旌旗招展,胯-下駿馬奔騰,號角聲與呼喝聲幾欲破壁而出……只因畫得太過活靈活現,月光映照下,全然如一支鬼魅般的隊伍,無聲無息地穿行空中。 蓮生苦笑著順著墻壁坐倒,一頭歪向禪窟里,橫臥于地,將整個身體團成一團。 在這等殺氣騰騰的洞窟里過夜,只怕做夢也做不安穩。然而這身子,實在已經太累,太倦,太痛,太苦,沒有精力再拖著腳步去尋找合適的洞窟。 殺氣騰騰,又有何妨?她什么沒經歷過,別說這壁上只繪了一隊官兵,就算是繪滿十八層地獄的慘景,繪滿妖魔鬼怪,此時此刻,都抵不過對一場好夢的渴求。 禪窟四壁,都是裸-露的砂巖,這樣硬,這樣冷??v然蜷緊身體,也依然能感受到隱隱寒風。暗夜里奔波數十里的疲倦,在她躺倒的一刻,一古腦地籠罩全身,仿佛所有的筋骨都在這一刻剝離開來,酸麻,酥軟,像一團松散的破布。下午遭受那番虐打的傷口,此時也劇烈地疼起來,每一道血痕都在一抽一抽地絞著心底,不得不伸手用力按緊小腿,試圖減輕一點點傷痛。 已經不愿多想,不愿流淚,不愿去悲痛傷懷。惟愿好好睡上一覺,待得明日天明,開了城門,還得趕回去上工,然而這洞窟實在冷硬,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月亮斜斜映入窟中,照得對面墻壁上的圖畫一片鮮明。這一面的墻壁繪的不是軍士,是一幅佛祖說法圖,依稀只見滿壁都是菩薩,個個神情安詳,眉眼含笑,姿容寧定地俯視人間。下方的人間樓閣,皆是一戶戶人家,內中有挺著大肚子的孕婦,有正在苦苦掙扎生子的產婦,有懷抱嬰兒的父母,還有為孩子洗浴的,喂奶的,陪孩子玩耍的,哄著孩子睡覺的…… 蓮生睜大眼睛,好奇地細看圖畫。她知道這些繪的是什么,她聽過這部變文,叫做。故事講的是父母養育子女苦勞的“十恩德”:懷胎守護恩、臨產受苦恩、生子忘憂恩、咽苦吐甘恩、推干就濕恩、乳哺養育恩、洗濯不凈恩、為造惡業恩、遠行懷念恩、究竟憐憫恩……腦海中恍惚想起變文中的句子: “慈母德,實堪哀, 十月三年受苦災。 冒熱沖寒勞氣力, 回干就濕費心懷。 憂憐不啻千千度, 養育寧論萬萬回。 既有諸多恩德事, 爭合孤負也唱將來……” 蓮生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樣子? 也曾這樣辛勞地孕育過她嗎?苦苦掙扎著生下她嗎?為她洗過澡嗎,哺過乳嗎,哼過曲子哄她睡覺嗎,陪她玩耍過嗎?…… 自幼無父無母,也沒有過一點點關于父母的訊息。她都不知道父母曾經陪伴過自己幾天,還是一生下她來,就……就棄在了鳴沙山……縱然有張婆婆撫養她長大,縱然有不離哥哥的陪伴,但是阿爺阿娘能給予的安定感,始終是沒法替代。每次看到別人家的天倫之樂,見到別的孩童撲進阿爺阿娘懷里,見到別的阿娘親吻孩兒的面頰,見到別的阿爺將孩兒高高舉到空中,逗得孩子咯咯大笑……蓮生這心里,就如刀扎般的一陣絞痛。 也曾無數次地幻想阿爺阿娘的樣子,幻想他們和自己在一起的情形。阿娘一定是天下最秀美的女子,阿爺一定是天下最雄壯的男兒,她擁有的家,一定是世上最幸福最完滿的家。阿爺阿娘一定都很愛自己,一定熱切地盼望過自己的到來…… 阿爺一定親過她,吻過她,緊緊抱過她,一定像對待世上最珍貴的寶貝那樣,深重地愛惜過她……阿娘的懷抱,一定至為溫暖,小小的蓮生拱在她的懷里,啜吸著香甜的奶水,一定有著最甜最美的笑容…… 一定是……一定是什么萬不得已的原因,他們……才……才丟下了她…… 一切都那么模糊,就像蓮生此刻眼前的畫面,因心中的酸痛,因眼中不絕涌出的淚水,變得模糊一片,看不清每個人的面容。終究是不知道自己的阿爺阿娘到底是什么人,長什么樣子,每一次夢中相見,都是一張模糊的笑臉,隔著重重云霧,向她俯下身來,張開溫暖的懷抱……每一次待她撲上去,都撲了一個空,茫茫云海里,終歸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嬰孩漸長作童兒, 兩頰桃花色整輝。 五五相隨騎竹馬, 三三結伴趁猧兒。 貪逐蝴蝶拋家遠, 為釣青苔忘卻歸。 慈母引頭千度覓, 心心只怕被人欺……” 若是她的阿爺阿娘還在,她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縱使仍是貧寒凄苦,都沒什么關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世上最不可替代的溫暖。若是阿爺阿娘還在,是不是她就不會這樣受人欺辱?他們會保護她,痛惜她,幫她出主意,助她逃脫苦海嗎? 若是阿爺阿娘在,起碼,她還可以拱到阿娘懷里,撒一撒嬌,流幾滴淚,訴一訴這些無盡的委屈,有阿娘幾句心疼的撫慰,幾下溫柔的撫摸,便能抹平胸中所有的悲苦,撫去身上所有的傷痕……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切咬牙承受,獨自一人面對茫茫前路,強行咽下所有的苦痛與凄酸…… 浸滿淚水的雙眼,已經半睜半閉,依稀還看見那壁畫一角,繪著一個推著嬰兒欄車的母親。那母親正慈愛地俯視手中的欄車,車里有一個小小嬰兒,裹在襁褓里,在母親的護持下,嘟起胖胖的臉頰,陷入安穩的沉睡…… 那么安穩,那么寧定。一切憂傷,愁悶,焦慮,屈辱,都離得那么遠,仿佛這一生一世都無須觸碰。這美好的畫面,令蓮生也漸漸安定下來,周圍擠迫的石壁,也令她生出一種被包裹一般的暖意與安全感,仿佛在自己小小的草廬里,在張婆婆的臂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