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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甘家香堂的一員,離香神殿又近了一步,離夢寐以求的續命香方又近了一步!幾乎要伸手用力按在胸口,才能勉強壓制住自己興奮的笑聲。 淡緋紗襦、玉色羅裙,整套新置的衣衫,仔細裝扮整齊,也正如陽光中一道嬌美的景致。履尖小心地斂在裙下,雙手一絲不茍地交疊腰間,乖乖跟隨在師父烏沉身后,行走于甘家香堂各個角落,聽她到處指點、解說。 “……沿這條長廊向西是庫房,向東是廚房、柴房。向北你就不要走了,那不是低級雜役能去的地方?!?/br> “請教師父,為何不能去?” “哪有那么多的為什么?!?/br> 師父烏沉,人如其名,烏黑膚色,高高顴骨,一雙眼始終是陰氣沉沉。說來她算是蓮生在甘家香堂認識的第一人,然而兩人之間,似乎有點命格犯沖,自打兩月前蓮生初入店堂,向她請教乾闥婆畫像的來歷之日起,烏沉對她,就一直抱著幾分嫌棄。如今被指給蓮生做師父,態度之壞,有增無減,一邊指點著店中各處要緊所在,一邊對蓮生層出不窮的問詢擺著一萬個不耐煩。 “前面那是后園,制香的所在,香閣、香苑、香神殿都在里面,不準閑雜人等進入?!?/br> 蓮生恍然點頭:“哦,要做了香博士才可以進?!?/br> 烏沉鼓著齙牙的嘴巴微微扭曲,嗤笑一聲?!拔抑滥隳屈c底細,就沒想安心當雜役,揣著一肚子要當香博士拜香神的夢呢。告訴你,能做雜役已經是你祖宗墳頭冒青煙了,少再妄想其它?!?/br> “雜役做到最好,是不是就可以做香博士?” “呸,就說你在做春秋大夢。香博士就是香博士,雜役就是雜役,壓根兒就是兩回事。做雜役只要懂得辨識香料就成,做香博士,那要會制自己的香!進香神殿,那要做上品香博士。甘家香堂幾千個雜役,還沒聽說過有一個最后成了上品香博士的。別以為記住幾個香料名字就可以登天了,你那點本事,想舔老娘的腳后跟都還夠不上呢!” 蓮生鼓了鼓嘴巴。就算在苦水井貧民窟,說話如此惡劣粗俗的婆娘也是少見??此龑Υ蕬阉?、十一娘甚至侍女蘇合,哪有這樣刻薄,但是對待下面的小雜役,就像對待一條狗一般。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蓮生懂。 “是是是,我就是問問?!鄙徤怨缘刭r著笑臉:“師父說的上品香博士,要怎樣才能做到?也像做官一樣,一級一級升上去么?” “哼,在甘家香堂做香博士,可比做官更難。一共分七品,每品都要考評,千辛萬苦才過得一關,三品以下是東家評定,三品以上,那是要香堂長老們一起評定。等到考過了三品,嘖嘖,可就成了人上人。甘家香堂數百個香博士,三品以上的,不過才有八位?!?/br> “哪八位?麻煩師父指點一下,教我景仰景仰?” “她們怎么會來店堂?”烏沉撇一撇嘴,神情中又是嫌棄,又是掩飾不住的滿腔艷羨:“人家都在凝香苑,有各自的香室,舒服愜意,一切應有盡有,比皇后娘娘還尊貴呢。像那一品香博士白妙姑娘,連東家對她,都要禮讓三分?!?/br> “為什么呀?她不是為東家做工嗎?” “嘖嘖,做到她那個份兒上,哪里還是為東家做工?是東家求她做工才是。她是如今甘家香堂里唯一的一品香博士,妙手奇香冠絕天下,制香之境,再沒第二個人能與她相比?!?/br> 蓮生雙眼閃亮,悠然神往:“哎呀,做人就是要做到如此絕境,才不枉此生?!?/br> “小丫頭子一條賤命,心氣兒倒高到云彩上去。當心跌斷你的腳桿?!?/br> 蓮生忍住一肚子腹誹,只低頭不語。 “好啦,這兒就是你的地界兒?!睘醭烈呀涍~入一個高高的門檻,在一座巨大的廳堂門口停住了腳步,尖瘦的嘴巴向里一努:“要做什么絕境不絕境,且在這兒做給我看看?!?/br> 蓮生探頭望了一眼,瞬間將一雙明眸瞪得滾圓。 眼前是一座寬大的廚房,陽光自天窗射入,映得室中光影飄忽,淡淡煙塵搖曳不定。定睛看去,只見左右兩排灶臺,打著百十來個鍋孔,灶臺盡頭是幾座一人多高的巨大風箱,鑲著活動板門,要靠幾個人雙手并用才能鼓動。 蓮生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風箱,亦未見過這么大的廚房,還有這么多的鍋碗瓢盆排在一起,看陣勢做一頓飯食足夠幾百人食用。自己小小的身軀,站在廚房門口,宛如掉進深坑的小螞蟻,輕飄,渺小,無助而惶然。 “好大……” “你以為呢?”烏沉自得地笑。她雖然也是甘家香堂的低層雜役,但是在蓮生面前,不自禁地感覺自己像是店東一般高貴和闊氣:“甘家香堂養上千個伙計,普通店鋪的小鍋小灶哪里使得?!?/br> 她轉過身子,盡力昂起頭,居高臨下地斜睨著蓮生,高高的顴骨聳動,皺紋在撇下的嘴角邊擠成一疊:“今日是上工第一天,師父有幾句話教誨于你,給我牢牢記住了?!?/br> 蓮生聽得聲口不善,連忙收拾心情,乖乖俯首?!笆?,請師父教誨?!?/br> “甘家香堂,規矩嚴明,一旦有違,必受重責。你若是想在甘家香堂做工,就須好好聽我的話。須知在我們香界,最重師徒名分,師父是天,徒弟是地,地永遠別想翻到天上去!”烏沉一雙干瘦的手負在背后,兩眼望天,在廳堂前緩緩踱步,語氣低沉而嚴厲: “徒弟所有的事體,都須經過師父,你想要升級,要加薪水,要做什么香博士,都須要呈我允準,才能報給店東。若像你沒入門時那樣,自顧自地就闖到店堂里要見店東,可沒你的好果子吃。甘家香堂家大業大,不比那些小家小戶,隨便什么人都能通天?!?/br> 蓮生微微一凜,更深地低了頭:“是,師父?!?/br> “從今日開始,卯時上工,酉時放工,每七天,休半日,其它時辰都須刻苦做工,不得去別處閑逛玩耍,尤其不能去后園。這片灶臺和地面,還有所有的家伙什兒,全是你的,每日擦洗干凈,安置整齊,我每日來查驗兩次,若被我發現一撮灰、一滴油,當心我打斷你的腿!” “是,師父……” 蓮生原本一直在心里嘀嘀咕咕,腹誹這粗暴的語氣和傲慢的聲口,然而烏沉的腔調越來越高,語聲越來越尖,全然不似虛張聲勢,而是卯足了勁頭要嚴厲調-教她這個小徒弟。當下也不敢怠慢,深深低著頭,于胸中暗暗運氣,用力按下心頭那絲不平,按得比水面還要平,比腳下這精心打磨的青石板地面還要平: “……徒兒都記住了?!?/br> 漆黑的陰影籠上頭來,是烏沉停在她面前,相距咫尺,蓮生幾乎都能感覺到她凌厲的視線在燒灼自己頭頂:“埋著頭做什么?好好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