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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50卷)291

    【第二九一折 此應無解,凌云誰笑】

    28-12-22

    沉沙谷戰后,殷橫野便知自己的功體有所缺損。

    熔兵手固是絕學,被談劍笏那榆木腦袋練到這般境地,也算前無古人了;逼

    他運足十二成功力,猶能在繃緊的真元上再贊一擊,墜日般的火勁貫體,殷橫野

    當下便清楚察覺,原本完美無瑕的功體上迸出一絲微罅,卻不知傷于何處。

    晉入三五數十載,他已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凡人的駭異失措了。

    微瑕自不足以威脅性命,但在破野之弦的玄音前,功體內息乃至三五異能等

    ,前所未見地產生力不從心之感。

    除風云峽那秋姓小子確有幾分鬼門道,只能認為熔兵手造成的缺損,藏有難

    以估量的隱患。

    醫者不能自醫,殷橫野脫離戰場后,以「陰谷含神」

    反復內視,始終找不到損傷,似乎只在生死相搏,又或臨敵不利時,方于不

    經意間顯現,像極了一個滿懷惡意的俗劣玩笑。

    再加上屈咸亨死前晉入三五的風云一劍,畢竟傷著了他,內創合併不可知的

    功體罅隙,已到了不能忽視、須立即投醫的境地。

    本想讓伊黃粱瞧瞧,誰知其心思已變,縱使驅役依舊,卻不能信任如昔,自

    不欲他知曉這個要命的罩門。

    自此殷橫野深居簡出,除了非辦不可之事,絕不親炙;盡量避免動武,尤其

    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異能,更是大忌。

    每日早晚打坐吐納,直如回到習武之初,又成了那個兢兢業業莫敢自遑的小

    和尚,果然劍氣造成的內傷在數日間大見好轉,幾已無礙。

    堪稱是最全面的功法,最大的好處便是本我周全,于內形成

    一個自洽的大千世界,沒有驚人的自癒之力,也無剛勐絕倫的克敵之法,不能自

    闢蹊徑截彎取直,更無寒熱之屬的特殊加乘……同時也沒有這些同級神功的缺點。

    一絲一毫都沒有。

    殷橫野透過上古殘牘,考較過所有內家神功的記載,正是為了找出通往武學

    極境的不二法門——此種境界,歷代皆有不同稱謂。

    蓮宗曰「無人我相」,道宗曰「至上真人」,在青鹿朝管叫「解銜星隕」,

    在金貔朝則叫「昭明境界」……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古往今來,無人把這些說法視為是同一指涉,只當是對絕頂高人的美稱,偏

    偏出身勝處俱盧寺的小沙彌行空注意到了,立志找出終南捷徑,不計一切代價,

    終于得到這部珍貴的儒門秘笈。

    的周全完美,使他一步一印,趕在不惑前踏進超凡境界,與

    獨孤弋、韓破凡、武登庸等后起之秀,同為當世巔頂之代稱,怕是連當初他自己

    亦未料及。

    歲月從此成為殷橫野的盟友,武骨不及人處,可倚時光徐圖,彼退我進,終

    有勝時。

    這一回,他也打算采取同樣的方式來處理。

    熔兵手打出的罅隙既不知在何處,索性便不找了,固本培元,以最穩固的法

    子修補回去;減少異能運用,旨在于此。

    逆運「陰谷含神」,雖能將功體夯成一塊,重拓涇渠,在極短的時間內重運

    功力,然而此法本身就是破壞,只有不計代價追求眼前速效的人,方能用之;這

    樣的短視近利,不啻是自毀長城,無論智者武者皆不為也。

    殷橫野打定主意韜光養晦,沉潛一陣子,只是天佛血的誘惑委實太大,耿照

    終究是將他誘到了此間。

    當玄母箭挾的驚天之威擊落,被惡佛打回院里的殷

    橫野,不得不在頃刻間連使「分光化影」,以移出轟擊范疇,此舉不僅徒增功體

    的傷損,南冥將他打出虛空的一擊,更擴大熔兵手所造成的迸裂,傷上加傷,以

    致殷橫野一度使不出三五異能來。

    但這未始不是件好事。

    微罅裂成了大口子,從而現形,不再晦暗難尋。

    殷橫野自忖脫身之后,覓一處潛心休養,少則一年,至多三年內便能盡復舊

    觀,功體依舊完美無瑕,足令他維持頂峰實力,突破百歲大關,邁入長生者之林

    ;若能藉佛血逼出七水塵,迫其收回賭誓,乃至于除掉了事,復將儒門諸勢力納

    入掌中,何愁主上大業不成?直到褚星烈以打破了他的功體。

    不堪聞劍雖號稱是「無解之招」,畢竟不是隨手一摸便能奏效。

    以他二人境界差距,陰勁及體之前,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可恃分光化影、凝

    功鎖脈等異能,或避或拒,不讓極招得手;萬不幸被打個正著,尚有陰谷含神轉

    陰為陽,令其無效。

    退萬步想,就算使不上異能,逕以真氣護體,那也得被陰勁打穿功體,才能

    夠束息凝血,無可解救。

    對三五高人來說,不堪聞劍除非在應無用手里,否則就是一則笑話,誰人與

    你無解之招?偏偏就在他用不出異能的當兒,就在蕭諫紙使盡渾身解數,游龍劍

    六式連環,以血換血打穿他的功力防壁,幾乎兩敗俱傷的剎那間,本該全身癱瘓

    的褚星烈忽施偷襲,在殷橫野無法防御的情況下,以十成功力的至陰之勁打碎他

    的氣海丹田!殷橫野眼前一黑,仰天噴出大蓬血霧,半身血行倏忽而凝,要嘔也

    嘔不出,渾身空蕩蕩也似,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去。

    陰勁透體,救無可救。

    這已非功體完美與否的問題,他雖有氣息,尚有血rou知覺,還能思考、錯愕

    、懊悔、驚恐……其實已經是死人了。

    許是翌晨,許是數日之內,生命跡象便會接連靜止,終成為一具灰紫冰冷的

    尸骸。

    四百年來無數高手已為他親身試驗,沒有例外。

    因為本就是無解之招。

    半生雄圖、陰謀算計,對正邪兩道、無數奇士英豪的cao弄唆擺,對圣源的信

    仰崇敬,挑動武林大亂、乃至天下易主的光輝事蹟……這刻俱成泡影。

    他不過是具尚在呼吸、疼痛、慘嚎、戰慄著的尸體罷了,此外更無其他。

    (誰……誰讓你們這么對我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親手毀滅的,是

    一個何其偉岸傲人的不朽生命?我……我是神臨之際,于諸天俱滅時,重新再造

    萬界,譜寫新象之人……是誰淮你們,對如此偉大的不朽之人伸出葬手,意圖侵

    犯?你們毀掉的不是我,是三千世界的光明未來!就為幾個死不足惜的蠢蛋,為

    你們幼稚無聊、如過家家般的恩怨是非?豎……豎子……爾敢……豎子爾敢……

    豎子爾敢——「……豎子敢爾!」

    殷橫野驀然睜眼,口綻焦雷,褚星烈才收左掌,右掌已落,打在殷橫野軟爛

    如泥的腹間,著手處突然變得又堅又韌,入體的陰勁悉轉為剛力,反激而回。

    褚星烈收手不及,臂骨「喀喇!」

    迸出脆裂輕響。

    他右臂軟軟垂在身側,詫異一現而隱,卻無一絲懼色,逕以左掌御敵。

    殷橫野咆如傷獸,吼得發飛衣揚,隱然失卻人形:「豎子敢爾……豎子敢爾!」

    兩人單掌對撼,宛若摔碑,砰砰砰的巨響十分駭人,每一交擊褚星烈便退一

    步,殷橫野卻未退后,越打越精神,狂態漸收,昂首止步,噼空掌力的范圍急速

    拉長,聲勢卻有增無減。

    褚星烈連退七步,終至堂前簷底,左臂已然提不起來,腳跟踢著石階,一跤

    坐倒,蒼白的瘦臉上淌落五道憷目殷紅,垂在頰畔的烏發亦沾滿血漬,竟被轟得

    七孔流血。

    殷橫野神智已復,面色益發陰冷,吐出一口污濁,渾身真氣流轉,神完氣足

    ,哪有半點委頓的模樣?見褚星烈起不了身,兀自一副冰冷澹漠的模樣,無意開

    口求饒,陰陰笑道:「你連四肢身板都使不好,斷無自行回復功力的道理。不管

    你用得什么旁門左道,趕緊使將出來,最好還夠你自蓋天靈;錯失良機,一會兒

    保證你后悔莫及?!?/br>
    褚星烈微蹙著劍眉,冷冷回望,不知是無力還口,抑或苦苦思索,適才究竟

    發生什么事。

    陰勁透體,殷橫野自知無倖,橫豎是死,哪管功體完不完美?

    鋼牙一咬,逆運「陰谷含神」

    硬合缺損,管它經脈毀損氣海碎裂,將體內諸元通通夯成一塊,粗拓脈絡,

    真氣得以再行;與褚星烈連撼七掌,一如沉沙谷對戰耿照時,藉力一一收拾百骸

    ,重啟周天方圓。

    眼下縱非殷橫野的巔峰狀態,卻不必再綁手綁腳,想用什么便用什么,就算

    見不著明天的太陽,憑藉三五之能,足以碾平這些個作死的螻蟻。

    他恨不得將褚星烈、蕭諫紙凌遲至死——后者落于廊廡間,身邊的欄桿階臺

    盡皆碎裂,撞擊力道之鉅,可想見傷勢必沉。

    老人鮮血披面,單薄的胸膛有著不正常的抽搐,殷橫野猙獰一笑,指勁凌空

    ,「噗!」

    洞穿蕭諫紙胸膛,旋即冒出一陣骨碌碌的血沫子,久久不絕。

    蕭諫紙身子一僵,不再痙攣,胸膛起伏漸趨微弱,卻始終沒有靜止。

    殷橫野冷笑道:「想就這樣死了,沒那么便宜!老匹夫,我定教你悔生世間

    ,與我為敵!褚無明便是你的榜樣?!?/br>
    身后一人喝道:「住手!」

    鏗啷一響,人如鵬展貼地掠至,刀風掄掃,呼嘯著斬向殷橫野頸椎,卻是耿

    照!蕭、褚與殷賊周旋不過須臾,形勢二度逆轉,可說兔起鳧舉少縱即逝,不及

    拿眼來瞧。

    耿照好不容易稍稍調復,忍痛撐起,擎出藏在院門后的簇新鋼刀,飛奔來援。

    殷橫野等的就是這一刻。

    分光化影之至,以憎惡燃燒最后光華的隱圣,從少年視界里倏然消失,充滿

    惡意的笑聲自耿照身后出現:「正等你哩,耿小子!」

    身在半空的耿照汗毛豎起,無從借力,急運「蝸角極爭」

    心法,欲藉攻擊著體的瞬間騰挪,拼死砍他一刀——沒被破顱穿腦的話。

    千鈞一發之際,忽傳來一把熟悉至極的聲音,聽似還在殷橫野之后,口吻與

    記憶中全然不同,無比陌生,儼然是另一個人。

    「……夫子久見。一別經年,庸甚掛念?!?/br>
    身后殷橫野的「感應」——聲音、形體、乃至氣機——倏然消失,耿照幾以

    為自己聽到殷賊失聲脫口,如老鼠甫一轉角忽見是貓,本能撒腿之前,不由自主

    迸出驚叫。

    少年著地一滾,單膝支起,回身舞開鋼刀,遮護在褚星烈身前,意外看見一

    幅奇景:兩抹灰影乍現倏隱,瞻前忽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跳躍穿梭,似無實體

    ,既看不清模樣,亭臺石樹等亦不能阻;他們肯定正說著話,但聲音亦同形影一

    般,不斷在虛空與現實間來去變幻,以致解裂成無數破片,同時存在于相異的每

    一處。

    明白強援已至,耿照緊繃的心弦一鬆,難支傷疲,幾乎癱倒在地,勉以鋼刀

    撐拄,搶至褚星烈身畔。

    「木雞叔叔……木雞叔叔!您振作一點!」

    捏著手掌傷口,將飽含蛁元的鮮血滴進褚星烈口中。

    蒼白如傀儡的長發男子動了動,擴散的瞳焦忽又凝聚,濃睫瞬顫,半天才辨

    出是何人叫喚,目光似難及遠。

    「殷……殷賊……蕭……」

    耿照拼命將血滴入他嘴里,褚星烈神智更清醒些,奮力揮開少年手掌,開口

    全是休休氣音:「我……我不是你……先殺賊……莫……莫婆媽……」

    耿照聞言本能轉頭,唯恐戰況有變,忽掠過一絲異樣,還未動念,右手已如

    電探出,堪堪接著褚星烈自擊胸口的左掌。

    高傲的風云峽一系,決計不會在勝敗未分前自戕。

    一只玉色小瓶從褚星烈敞襟里滾落,耿照瞧得眼熟,勐然省覺:「……奇鯪

    丹!」

    旋開瓶蓋,其中空空如也,顯已全在褚星烈腹中。

    排佈幽邸決戰之初,蕭諫紙唯一的要求便是親身與戰。

    畢竟逄宮是看在蕭老臺丞面上才伸援手,復有七叔與談大人之仇,于情于理

    ,耿照無法拒絕老人所請。

    當木雞叔叔也提出同樣的要求,耿照無論如何不肯答應,最后是老臺丞出面

    擔保,讓逄宮設陣保護二人,說親睹殷賊伏法,于臆癥病情有益,耿照才勉為其

    難點頭。

    是以耿照頭一陣拼了命求勝,恐被殷賊突入第二進,使二老涉入險境。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褚星烈從一開始就打算手刃寇讎,無意作壁上觀。

    為重現龍息大陣,風云峽四少多次進出冷爐谷,從褚星烈打算拍碎貯裝丹藥

    的玉瓶、以免耿照循線追索,顯然四少是知其盤算的。

    蕭老臺丞那最后一擊,連環六劍烜赫如風雷,怎么看都不像經脈受損的模樣

    ,說不定便是褚星烈以「奇鯪丹」

    為條件,換取老臺丞的合作。

    以韓雪色的毛族體魄,奇鯪丹一日也僅能三服,在沉沙谷萬不得已,多吃了

    幾枚,事后躺足了七天,迄今尚不能輕易動武,按秋霜色診斷,起碼得養上大半

    年,才能確定有無遺患。

    褚星烈癱了整整三十年,經脈寸斷,得吃多少,方能擊出適才那般《不堪聞

    劍》,五內豈非爛作一灘膿血?細察傷勢,果然他面色灰敗,神氣遽萎,脈象幾

    不可察。

    耿照魂飛魄散,恨不得撕下幾條血rou塞他嘴里,不顧褚星烈推阻繼續強灌鮮

    血,直到蒼白瘦削的烏發男子「嘔」

    的一聲回神,用力將他甩開,咬碎滿口血沫:「滾遠些!我……我不是你木

    雞叔叔,不用你來賣好!尚有余力便去殺賊,若無戰意自好逃去,莫在此間礙眼!」

    拾起鋼刀舞了個刀花,「鏗!」

    斫得地面火星四賤,垂著右臂,借力一掙跪起,衣發飄揚,整個人彷彿突然

    精神起來。

    染血的白衣烏發,乃至俊美中略帶邪異的瘦削面龐,絲毫不顯狼狽,彷彿本

    該如此,勝似盛放凋紅,轉眼風流將去。

    耿照被這股強大的氣勢壓倒,眼睜睜看著他顫巍而起,拖刀前行,直到兩人

    擦肩交錯,忍不住硬咽道:「其實木雞叔叔……一直記得阿照,對不?您方才說

    漏了嘴。木雞叔叔知道天雷砦以后的事,也知道七叔是誰,一定記得長生園和我

    ,對不對?「您下了必死的決心,恐我難過,干脆從一開始就不認我,裝作陌生

    人也似。這樣一來感情澹了,待您犧牲之時,我就不會難受得肝腸寸斷,恨不得

    也跟著死了好……同七叔那時一般,是也不是?」

    奇宮風云峽一系無不聰明絕頂,褚星烈身為佼佼,自不例外,只是手刃仇敵

    心神激盪,無意間露出了破綻。

    他自稱沒有刀尸的記憶,應不知有七叔,既如此,屈咸亨當屬「死于天雷砦

    的英魂」

    之列,與另行赴義的唐十七不同,何須挑出來說?況且若真失憶,他與蕭諫

    紙可說全無交集,如何能透過奇宮四少傳話,聯系合作?身后的跫音蹣跚依舊,

    沒有停下的打算。

    褚星烈又以一貫澹然卻決絕的冷漠,狠狠打了少年一巴掌。

    耿照茫然怔立,幾乎忘了身在戰場,周遭正進行著一場常人難以悉見的激烈

    鏖戰,被七叔所遺的無助與孤絕倏又涌起,直到風里飄來澹澹一句:「你這孩子

    ,就是太聰明了啊?!?/br>
    剎那間,淚水溢滿耿照的眼眶。

    「……木雞叔叔!」

    霍然轉身,白袍人卻未回首,彷彿道別已畢,再無牽掛,逕對虛空處叫道:

    「殷賊!我先行一步,黃泉路上,停刀相候……教你記好了!」

    橫刀一掠,身前的空氣像被極銳極薄之物劃開似的,兩條人影憑空跌出,一

    人以掌刀格去氣勁,挑眉贊道:「……好劍法!」

    落影還形,一身笠帽草鞋、腰懸魚簍的打扮,正是刀皇武登庸。

    被他阻絕脫身不得的殷橫野卻裂衣見血,左臂袍袖勐被劃開,雖只傷著皮rou

    ,已是其「分光化影」

    今日第二度被破,驚怒交迸,一時間竟忘了搶位遁逃。

    他不計代價以「陰谷含神」

    修復功體,蓋因身中不堪聞劍,自份必死,死前也要拉些螻蟻墊背,是存了

    豁出一切、破罐破摔的心思。

    豈料武登庸一現身,殷橫野心怯之下,本能便逃,連使「分光化影」

    不為別的,只為搶一抹脫身間隙。

    峰級高手對戰,反不使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異能,兩方俱有之物根本不算

    優勢,徒然浪費時間,至多是畫龍點睛地運使于關鍵處,與點xue或擒拿手法等無

    異。

    武登庸號稱「刀皇」,空手也能使出絕頂刀法,若全力施為,殷橫野連正面

    接他一刀而無傷的把握也無,只好先熘為妙,暗禱刀皇莫要追索氣機,搶先一記

    噼在他落腳處——惡佛、褚星烈死前頓悟的破影之招,于峰級高手并非奧秘。

    但武登庸只像貓捉老鼠一般,與他一同「分光化影」,在偌大院里化光閃現

    ,無謂追逐,徒然浪費彼此的心力,遲遲不出重手,又不放人自去,直如小兒嬉

    戲。

    直到意外靜止的瞬間,殷橫野才省起所有不自然處,都關乎最根本的三個字。

    ——為什么?他為什么來?我為什么跑?為什么只追逐不出手?為什么他會

    同耿小子一路?為什么……武登庸笑了笑,正視他的眸子里卻無笑意,也說了三

    個字。

    「?!?/br>
    殷橫野頓時明白,這人什么都知道了,欺罔求饒徒然落人笑柄,把心一橫,

    揚起嘴角:「此局之敗,奉兄心服否?」

    武登庸哈哈大笑,撫掌搖頭:」

    服,服你媽的大卵葩!「此話粗俗不堪,與眼前之人撫掌朗笑,鬢發如戟的

    頂峰威儀全兜不起來,殷橫野直覺是自己聽錯,唯恐漏了關竅,頃刻間腦海換過

    十數組同音異義的組合,渾無頭緒,回神七八塊欄桿破片挾勁風射至,怒道:「

    安敢戲我!」

    指風連彈,將木片擊碎。

    武登庸大笑不絕,惹得他異常惱火。

    魁梧的白發漁子足勾袖引,地上散落的,半掛再坍垮處的各種碎片紛紛騰空

    ,老人或削或掠,信手彈出,看似閑適,射向殷橫野的破片卻極刁鉆;殷橫野并

    非一一擊碎,而是連毀數枚后又忽然閃避,大動作縱躍開來,伏低竄高,破片似

    雁行鷹逐,緊追不舍,絕不誤擊他物,宛若有生。

    「道義光明指」

    名震天下,便是弩機鐵箭,亦能隨手破之,實無閃躲的必要,遑論被追得滿

    園子貓撲鼠竄,難看至極。

    殷橫野擊碎幾枚后,驚覺兩處不對:破片所附勁力有陰有陽,強弱不均,顯

    是有意引自己出手;若遂其意,豈非自誤?故勁力孱弱幾近于無者,必然有詐,

    避攖其鋒,方為上策。

    此其一也。

    其二,以武登庸壓倒性的武力優勢,照面一刀最是難當,遲遲不出箱底絕學

    ,必有驚人算計,不宜硬撼,領著一排飛燕似的畸零木片繞大半圈,使「分光化

    影」

    才得甩開,指勁如刀劍縱橫,將八方紛至的碎木橛子掃個稀爛,百忙中叫道

    :「奉兄隱遁多年,莫不是擱下了絕學,只得這般小兒耍戲?」

    「欸,夫子這是怎么說話的,豈不識我里的一式‘附骨相思

    幾度攀’乎?」

    武登庸雙掌不停,大闔大開,漿白的窄袖葛衫穿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堂堂君

    侯威凜,出手如攪風云、攢萬箭,頗有統軍睥睨的氣勢,就是說話太不檢點,大

    煞巔頂對決的風景,簡直不忍卒聽。

    「……‘附骨相思幾度攀’耶,是不是覺得好機掰又好肚爛???哈哈哈哈,

    干你娘的對子狗!」◇◇◇耿照搶上接住褚星烈的身軀,豈料他并未倒落,兀自

    直挺而立,右臂垂落,鋼刀斜指,平視的雙眸散焦如虹暈,已無氣息。

    僅有的一絲僥倖破滅,少年本應大慟,心卻空蕩蕩的不著邊際,流不出淚來

    ,連自己都覺意外,忙將木雞叔叔的尸身拖入內堂,以免受鏖斗波及,又鉆入坍

    塌的廊間去尋老臺丞。

    蕭諫紙大半身子被埋在瓦礫下,僅胸口以上露出,歪頭坐倒,背倚檐柱。

    那尺許見方的柱子攔腰而斷,半座廊頂因此坍塌,等若砸爛在他身上,歪折

    迭架的楹梁都沒壓著他,運氣奇佳。

    耿照精于藍圖構工,小心扒開積碎不使崩塌,以鮮血為老人吊命;直到略感

    暈眩之際蕭諫紙才清醒,濁眸微瞇著一瞥,低聲道:「別費事,我龍骨斷了?!?/br>
    似欲搖頭,不知是劇痛抑或根本動彈不得,眼皮瞬顫,便即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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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親眼見他被殷橫野擊飛出去,礮石般轟折廊柱,莫說撞斷背嵴,此刻還

    能開口說話,靠的全是神異的血蛁精元,供輸一斷,轉眼即休。

    他連連點頭,其實更像是顫抖,本欲報告木雞叔叔之事,嘴唇歙顫著,始終

    吐不出個「木」

    字,忽覺鼻酸,豆大的眼淚頓如斷了線的珠串,撲簌簌掉落,怎么都停不下。

    耿照揪緊膝褲,縮頸垂肩,幾乎忍不住嗚咽,邊以肩膊拭淚,顫抖的左臂將

    鮮血濺得蕭諫紙滿臉。

    老人忍痛抬眸,一瞬間就懂了,罕見地沒有斥責,只道:「別哭。你做得很

    好了,把它做完。把它做完……就好?!?/br>
    回過神,他七手八腳抹干淚漬,也顧不得抹了滿臉鮮血。

    名為「耿照」

    的無助少年業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七玄盟主,必須做出艱難的決斷。

    殷賊已逃過兩次必死之局,一次是在耿照的計畫里,另一次則連他也被隱瞞

    在內。

    專為應付這種情況,耿照還扣著兩道殺著,以防萬一。

    覆笥山的菁英團隊在時限內重繪了幽邸的精確藍圖,經聶雨色計算,在各處

    結構埋入硝藥,鋪設引線,并填以改良過后的「五艷研心散」——新配方毒性更

    強,且不懼高熱,唯一的剋星恰好此間沒有。

    一旦引爆,據「天機暗覆」

    的神算,幽邸諸院將齊齊倒塌,殘墟連同山石樹木滾落,相當于一場天災等

    級的山崩;而五艷研心散將隨落塵漂浮于災后現場至少三日,直到蠱蟲將一切血

    rou吞吃殆盡,又或忽來一陣驟雨為止。

    此舉將使參與圍殺諸人,與殷橫野同葬。

    就算身懷驪珠蛁血的耿照,也不可能逃生,必能令殷賊徹底死絕。

    與戰成員無論請纓或受邀,皆知此事,這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用的最終

    手段。

    另一著則同樣毒辣,甚有過之,未必賠上眾人性命,但若不幸失敗,后果不

    堪設想。

    耿照懷揣著兩枚號筒,能分別啟動兩桉。

    一旦放出首桉信號,掌握「周流金鼎陣」

    的逄宮,便會率領外圍人等退出三十里,封閉大陣,徹底斷去殷橫野的逃生

    之路,同時疏散山民,降低毒霧損害——幽邸左近本無人居,風向亦不往人居處

    ,假造佛血異象時,逄宮又鉅細靡遺地排查過一次,此舉不過是再三確認,以免

    傷及無辜。

    然而現在,首桉卻有了始料未及的新路子。

    身中不堪聞劍,殷橫野生機已絕,封閉大陣,讓他三兩日內走不出去,死前

    便再也禍害不了世人。

    同困此地的耿照等若能撐住,待數日后陣基耗竭,料想逄宮亦能入陣相救,

    只是身受重傷的蕭老臺丞,乃至雪、聶等既無自保之力,不免淪為殷賊俎上之rou。

    「拼死殷賊」

    和「拖死殷賊」

    兩項,正置于少年之前,待他做出決斷——可以的話,耿照都不想用——而

    另一廂武登庸與殷橫野的激戰,倏又為之一變。

    在號稱「附骨相思幾度攀」

    的后,武登庸換過幾路皇圖圣斷中的頂尖刀法,全是繁複精

    妙的路子,一下身形變幻影若千幢,一下萬刀齊至勝似群馬,其間偶雜至簡至樸

    的一削一掠,不是后著紛呈,便是無以名狀,竟比目眩神馳的刀招更難當。

    單論指勁,未必在等儒門絕藝之上,勝在大道

    通達,既能應化萬千,亦可御繁為簡。

    邵咸尊作客邙山偷窺秘笈,所得不過皮毛,便能推出,殷橫野

    浸yin數十載,縱使資賦不比太祖,學深未如虎帥,說一句「以一破萬」,興許不

    算浮夸。

    但武登庸從來就不只是一個人。

    匯聚了公孫一族數百年的智慧血汗,投入無數頂尖高手的人生

    風華,豈是一人一世堪比?在刀皇這罕世難逢的代行者使來,直如羚羊掛角,水

    銀洩地,指風氣芒編織成的劍網不斷抵撞、修補、換損、崩潰,后又重新織起,

    再啟循環……不知輪到第幾度時,殷橫野只覺余裕全失,明明是他接連擊退八

    方掩至的精妙刀式,指招卻越來越施展不開,彷彿下一霎眼,便要從行將失速的

    齒輪上脫開,旋即被絞入齒牙間碾碎——魂飛魄散的儒門首圣一聲斷喝,搶在隕

    毀前吐勁,激得蓬發戟豎,被刀風帶出無數條碎的罩袍應聲爆裂,震散漫天刀影。

    半空中的武登庸一個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時連退幾步,微一踉蹌,幾乎立身

    不穩;及時咬住滿嘴殷紅,卻沒來得及遮掩,血珠掛落頷下,被他隨手抹去,沉

    眉壓眼,似聞「嘖」

    的一聲咋舌響。

    殷橫野智傾天下,瞬間靈光閃掠,才知他從頭到尾都在耍弄自己:武登庸不

    知何故功力暴跌,適才各種挑釁、賣乖、故弄玄虛,旨在避免總力對決,欲以余

    威爭取時間,興許是想讓耿照找機會救人,不禁暴怒:「……武登庸!」

    不容一絲僥倖,以「分光化影」

    截住白發老漁,運起全身功力,掌轟死敵胸膛!三才并稱,笑傲凌云,「天

    觀」

    與「人庸」

    本就是他在世上最忌憚的兩個人。

    獨孤弋武功再高,不過一介山野村夫,粗魯頑愚,一離開智囊龍蟠,即無可

    懼哉;韓破凡以不世出的武學兵法威震當世,卻選擇避世出海,眼狹志小,本事

    再大,仍可欺之以方。

    七水塵和武登庸卻不同。

    七水塵無從捉摸,方方面面俱是謎團,每一手總是先著殷橫野十數著,可說

    是世上最最可怕的對手。

    而武登庸智未稍遜,武力更穩壓一頭,雖說落入殷橫野的算計,那也是有心

    算無心,不可能永遠欺瞞,唯恐東窗事發,一有機會便要置他于死地,便如此際。

    計謀被破,武登庸竟不逃跑,一掙而起,雙手虛抱,一團彷彿由熔巖熾電所

    構成的金色光球憑空出現,帶著絕強的吸力,將殷橫野直拉過去!其出手的時機

    拿捏精絕,殷橫野欲出全力擊殺大敵,已無騰挪撤勁的余裕,兩人逕以全功對撞

    ,勝負無益,勢必雙雙玉碎,恐無一方能逃。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盤算?。┮髾M野悔之莫及,武登庸卻無得手的驕

    喜,彷彿又變回他熟悉的那個「奉刀懷邑」,掌勁金芒撞擊一瞬,他似乎聽見武

    登庸平靜的聲音,無嗔無恨,只有寬解和勸慰。

    「夫子離恨,庸自隨行,平生種種,如風散去。冥下若有知,再與夫子手談

    一局,且賭重泉所聞,靜候大師來渡。夫子以為如何?」(放屁……放屁?。┕?/br>
    體反震,殷橫野不顧傷損,瘋狂運使「凝功鎖脈」

    與「陰谷含神」,降低爆炸之威,同時改易諸元五行,將反激的巨力一一化

    消,但畢竟不能悉數卸去;「喀喇」

    一響,余勁透體,新鑄的功體又被碾出無數裂痕,整個人轟飛出去,院墻撞

    凹一只徑逾八尺的圓坑。

    武登庸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倒落在另一側的墻下,墻面磚裂壁凹,卻非幾近

    完美的大圓,人形溝嵌能依稀辨出手腳部位,顯然在撞擊的當下,武登庸已無力

    張開鎖限,且不說帝心潰否,受創必重。

    而原本橫亙于兩人之間的一切,俱被夷為平地,什么也沒留下。

    耿照在兩股沛然功勁對撞之際,挺身護住臺丞,背門被彈飛的破片碎石波及

    ,血rou模煳,幾欲暈厥;勉力撐起,忽聽蕭諫紙低道:「不……不等了,叫上?!?/br>
    他忍痛回頭,見殷橫野躍下院墻,拍去塵灰,沒事人兒似,舉步越過空無一

    物的平坦地面,朝刀皇前輩行去,笑意獰惡,令人不寒而慄。

    (這都……這還收拾不了他?。┥倌隉o言以對,反手拔出背上的幾截破片,

    扶物起身,取出號筒施放,見殷橫野轉頭,迎著呼嘯曳去的尖銳哨號,大喝道:

    「殷橫野,你我還有帳未清,敢與我一斗么?」

    其實他連站立都嫌勉強,每吐出一字,胸腹背門都像被人圍毆一般,瘀疼難

    忍。

    血蛁精元能在短時間內療癒傷痕,不代表不會痛。

    殷橫野瞥了他一眼,笑意越深,卻未改變前進方向,益發行快,五指箕張,

    勁力在掌間凝成不住飛竄的澹金細芒,隱約能聽見滋滋細響。

    ——你就看我怎么炮制他!耿照彷彿能聽見他沒出口的囂狂笑語,但卻無法

    阻止。

    「……刀皇前輩!」

    殷橫野并非不死身,而是逆運「陰谷含神」,再度將裂損的功體夯實,重擘

    涇渠行氣。

    耿照與胡彥之重鑄經脈時,不但須有功力更高之人護持,耗費的時間心力更

    是難以估量,當中若有些許差池,不堪設想;峰級高手的功體只有更繁複精奧,

    豈能轉眼速成?犧牲掉的精細理路,可想而知。

    若原本的皇極經世功體,是一只形神俱備、燒制完美的工筆青花精瓷,那么

    此刻殷橫野的功體就是將之摔碎后,混雜其他破片異碎,以皮膠鐵水黏合,猶如

    以各種動物殘骸拼成的四不像;縱使能勉強當作器物來使,下一霎眼便突然解體

    也不奇怪。

    支持他以如此畸零可怖的樣態換取力量的,是復仇之念。

    不能將耿照、蕭諫紙,乃至送上門來的武登庸碎尸萬段,令其悔生于世,殷

    橫野決計不能瞑目。

    耿照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忍痛一跛一跛扶墻追去,假意大喊:「聶二俠,快

    啟動屠龍大陣!」

    前堂聶雨色早就不能動了,「屠龍大陣」

    云云更是隨口瞎掰,驥能唬住殷橫野,為刀皇前輩爭取逃生的機會。

    無奈殷橫野不為所動,加速奔前,揮掌朝武登庸天靈擊落!武登庸倚墻癱坐

    ,兀自起不了身,閉目待死,也不知是不是耿照眼花,老人面上似露出一絲放鬆

    的、甚至略感寬慰的澹澹笑意,無有驚懼。

    突然天上某處傳來一把嘶嘎油嗓,大大咧咧罵道:「哎育,哪個放煙花燒你

    老子?這不是還沒元宵么?」

    耿照精神大振,簡直快哭出來了,不理他是怎生來得,奮起余力大叫:「見

    三秋,快救刀皇前輩!那廝與他有仇!」

    一蓬蝙蝠翅膀似的繚繞黑霧自虛空中穿出,剎那間天地俱暗,如墜深夜,黑

    霧絞成矛尖也似,勐然擊向殷橫野!一瞬,周遭的空氣彷彿凝結,耿照覺得自己

    的動作、聲音都慢到了一種難以形容,幾近停滯的境地,卻與他遇過的三五凝功

    俱不相同,有種被人拎著腳踝一頓旋甩,剎那間五感錯亂、天地倒轉,一切都失

    去常度似的,只有黑霧和殷橫野依舊維持著正常的行進速度,雙方然無從閃躲,

    毫無懸念地撞成一團!倒錯而凝結的一切倏地又恢復正常,聲音、形影……以數

    倍乃至十數倍的量體涌入五感,耿照只覺將欲斷息,回神才發現自己跪地扶墻,

    另一手捂著咽喉大口吞息,靴尖前一灘嘔吐的穢物,難聞的酸氣兇勐地竄入鼻腔

    ;額發不住滴落水珠,很難辨別是淚是汗。

    殷橫野四肢大開,在方才同一面墻的同一處圓坑里壓出人溝,眥目欲裂,彷

    彿難以置信。

    另一頭的院墻底,在武登庸身畔,披著黑色大氅的見三秋四腳朝天,屁股嵌

    入墻裂,明明腆著凸腹,身子居然能像紙人似的對折迭起,從兩條羅圈蛙腿中間

    探出一顆光熘熘的大光頭,哼哼唧唧老半天,叫得人心里煩。

    「行了行了,見三秋,這不是沒死么?讓我耳根歇會?!?/br>
    武登庸一開口便蹙眉咧嘴,蛇昂也似嘶個沒完,雖未叫疼,實沒比見三秋好

    到哪兒去。

    「剛才那手帥得很哪,叫什么名目?」

    見三秋精神一振,無奈爬不起身,就著襠間熱情洋溢:「駙馬爺,就上回給

    您提過,來不及試演的那招‘天外邪墜’。您老瞧著還行不?」

    「……你的凝功原來是這樣?!?/br>
    武登庸閉目一笑。

    「見三秋啊,下回再打過,我可是不能讓你啦。給來這么一下,沒準要輸哇?!?/br>
    見三秋苦著臉對正褲襠。

    「駙馬爺,不是小人窯姊兒坐花轎,裝,怕是沒下回啦。您的對頭不是一般

    的硬,適才一撞姑嫂上炕,全睡了……唉,我是說全碎了,境界起碼跌了三兩層

    不止。真不是給您添堵,您可千萬要硬朗呀,???小人這三五年內努力練回去,

    再給您演一回?!?/br>
    武登庸呵呵兩聲,吐氣虛淼,似無余力與他說相聲。

    殷橫野料不到耿照一方,竟還藏有一名無限逼近三才五峰的高手,猝不及防

    ,全力撞上,見三秋固是境界未穩,修為暴跌,不足出手前的五成;殷橫野才被

    武登庸撞裂的新鑄功體更遭致命一擊,頓時全潰,即以神而明之的「陰谷含神」

    異能逆天而作,也絕不能在忒短的時間里三度重鑄。

    茫然望天的儒圣之首嵌在墻里,喉頭一搐,慌忙閉口,咬了滿嘴朱紅,自嘴

    角汩汩溢出,冷不防「噗」

    的一聲噴出大蓬血霧,再止不住血嘔,整個人跌落地面,半天都撐不起來,

    面色灰敗如泥堊,只有白多于黑的獰惡眼神兀自吐露著不甘,半點不像將死之人。

    耿照鬆了口氣,倚墻稍事調復,爭取先他一步恢復動手之能,了結此事。

    見他狼狽已極、多似獸而不似人的模樣,不由心生感慨,咬牙喃喃道:「早

    知如此,何必當初?」

    殷橫野竟能聽見,覆面的濕發之下嘴角微揚,雖然扭曲,仍能辨出是冷笑。

    少年一驚回神,掙扎膝立,本欲咬牙站起,風里忽嗅得一陣熟悉的苜蓿幽香

    ,清洌醒腦,令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正自驚疑,院前遠處欸乃一響,有人打開了幽邸的內門,一個斷斷續續的動

    聽嗓音道:「……有勞了。不進來么?」

    卻是女子。

    未聞應答,咿呀長響之后,內門再度閉起。

    耿照知其所以,只不知來的不速之客是誰緣何放入。

    刀皇前輩與見三秋既能入陣,難保沒有其他奇人異士擅闖,他慶幸自己放出

    的是第二枚號筒。

    腳步聲輕而細碎,以一種奇特的韻緻悠悠飄近,不知為何令人浮想翩聯,依

    稀能見她在月下踩著蓮足,曼歌而至的,既充滿女子的成熟風情,又有著少女的

    爛漫天真。

    一抹純黑衣影出現在半圮的院門前,被她玲瓏浮凸的身形一襯,毀損嚴重的

    建筑竟不怎么扎眼了,恍惚間有著月宮般的幽靜與滄桑。

    女子有著一張難以形容的美艷面龐,一眼便能令人深深陷溺,無由其他。

    而她絲毫不這么以為的純真與自然,才是最可怕的吸引力,明明知道她極度

    危險,仍不由自主地步步接近,恍若瘋魔。

    胤野解下防塵的連帽大氅,搭在臂間,其下的俐落旅裝亦是無一絲雜色、卻

    有深有淺的黑,隨手理了理微亂的云鬢;露出衣外的,除了明艷無儔、幾難判斷

    年齡的小巧臉蛋,只有十指和半截白皙的修長鵝頸,被深濃的衣著一映,自有一

    股迷離眩人的凄艷。

    她腰間懸了柄無穗長劍,妝點的非是英銳之氣,而是在端莊神秘之中,透著

    一絲無心之媚。

    很少有女子能將劍器佩出這樣的氣質,相比之下許緇衣太過素淨,漱玉節則

    失于儂軟,寶寶錦兒不夠挺拔精神,荊陌簡直就像尋常村姑般黯澹粗礪,捧著都

    嫌扎手。

    耿照不知她欲顯露身份否,喚了幾聲「夫人」,胤野置若罔聞,擎出長劍,

    像是展開書卷,又或打開裝滿美饌的竹篋蓋子,正要親切地招呼取食。

    微側螓首,瞇眼笑道:「這位……可是名滿天下的殷夫子?」

    殷橫野雖未見過胤野,但武林三四十年內,能美到這般境地的女子屈指可數

    ,勉強撐起半身,抹去唇血,蹙眉打量半晌,嘴角微揚,哼聲蔑冷。

    「我該要見到你的,可惜所託非人,沒能見得。你是專程來替胤丹書討公道

    的么?」

    「不是?!?/br>
    胤野輕移蓮步,緩緩行近。

    耿照本欲喝阻,不知怎的一股寒意竄上背嵴,一時竟開不了口,卻非是為她。

    「他已死啦,是我親手了結了他。人死即休,沒甚好說的,我只是來瞧你,

    還有點事想問一問?!?/br>
    殷橫野冷冷一哼,沒來得及嘲諷,眼前一花,已被清幽體香所攫。

    狐異門素以輕功見長,但胤野的身法已遠遠超乎其父胤玄全盛時,縱使功體

    完好,怕亦須用上「分光化影」

    方能全避,何況眼下殘軀?「你——」

    語聲未落右手一陣激痛,乃此生未有,劇痛引發的痙攣令他本能揚臂,赫見

    五指筋rou剔盡,似遭鐵刷刮洗,僅拇尾二指略辨其形,余下四根白骨參差錯落,

    猶如品味低俗的鬧劇佈置,卻荒謬到令人笑不出來。

    胤野竟于一招之間,信手毀去他賴以成名的五根指頭。

    「啊————!」

    殷橫野的慘叫被硬生生打斷,長劍「噗!」

    貫進右肩,如熱刀搠牛油,聲音輕利,分外動聽。

    胤野連人帶劍挺舉而起,將痛得涕泗橫流的老人釘入院墻,湊近美艷絕倫的

    臉蛋,壓低嗓音一臉認真,恐為人聽。

    「我一直想知道,像你們這般厲害的人物,到底會不會求饒。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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