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便好了起來。

現在想來，雖然小時候被他騙了那么多次，哄了那么多回，生雞蛋也吃過，泥巴也抓過。

可是，他還是有點好處的。

寂寞的童年，有他在，整個小區都變得熱鬧起來，被人欺負了也可以找他報仇。

他雖然會騙小孩們，卻在孩子們哭的時候抱起來亂親一通，用糖紙包一團泥巴送來當禮物。

他還教大家寫字。

那時候，小區里只有他一個人上學，其他的孩子都沒到年齡，于是周放每次放學回來，就特別自豪地給大家炫耀他學會的生字。

樹蔭下，周放握住粉筆一筆一劃地寫著。

“木頭加木頭就是林，所以啊，林微你就是兩塊木頭?！?/br>
“寶蓋頭，加一個丁字，就是寧，小寧的寧，圓圓的，很好看吧？”

“你們不知道什么叫寶蓋頭吧，反正你記得怎么寫就好，記得啊?！?/br>
“溫婷……那兩個字太難看了，我不想寫?！?/br>
周放說話的時候總是很臭屁的樣子，好像他什么都懂，好像他自己就是個移動的活字典。

現在回想起來，他那種裝酷的表情，至今還記憶猶新。

寫出來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當時覺得好神奇，暗地里還崇拜著他。

于是回家的時候，拉著mama的衣角，興奮地說

“mama，你給我生個哥哥吧，好不好……”

mama淡淡地問：“你要我生個什么樣的哥哥？”

“周放那樣的?！?/br>
“哦，十年以后吧，我給你生一個?！?/br>
得到許諾，于是開心地笑了起來，那時候太小，不懂mama的回答只是敷衍，只知道，真的很想要一個周放那樣的哥哥，整天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在床上聽他講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故事，聽他用怪異的音調唱著莫名的歌。

五歲時的期望不可能實現了。

十年以后，再次跟周放相遇，他卻全都不記得。

端木寧嘴角扯開個冷笑，拿起泥巴糖，轉身欲投向垃圾桶，想了想，又收了回來。

虧自己還一直記著他的好處，當他是哥哥一樣尊敬著，沒想到那個人依舊是一副痞相，到處調戲人不說，連對于自己來講最為珍貴的那段記憶……都不記得了。

不知為何，心里竟有點難過。

倒也很慶幸，幸虧沒有他那樣的哥，要不然，豈不是從小到大都要經受非人的折磨？

怪不得林微那么好脾氣，都是周放給折磨出來的吧，受得了周放的調戲，林微才能磨練出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定力。

端木寧撥了撥筆筒里的泥巴，輕輕笑了笑，拿出手機給周放發了條信息。

“我想請你做家教?！币琅f是平淡無波的陳述句。

正在喝水的周放成功地噴灑了一桌面，被嗆到，按住胸口咳了好久才平靜下來。

“孩子啊，你是不是發燒了？請家教請到我頭上？”

“你比我高好幾個年級，我那點題目你應該沒問題吧?！?/br>
周放笑了笑，這孩子居然用激將法，唉，可惜激將法確實是自己的軟肋，百激百中。

“好吧，我親自教你。那個……你們期中考過了吧，你考多少分來著？”

端木寧想了想，老實回答：“數學滿分，語文九十五分?！?/br>
周放嘴角抽搐片刻，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是心虛了。這么強的孩子哪用教？自己現在回頭去答五年級的數學卷子，說不定都答不到滿分啊……實在是對火星文般的數學公式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

“這樣吧，我介紹我同學給你?！?/br>
“不喜歡陌生人教?！?/br>
“那請林微教你啊，他成績很好的?！?/br>
“不想請他，他太忙了?！?/br>
“那……你就是喜歡請我了？”

端木寧沉默片刻，發回去一個字，“嗯?！?/br>
周放對著手機笑了起來，繼續調戲，“哪種喜歡??？”

不知為何，端木寧竟覺得耳根有些發熱，于是轉移話題：“那你同意了，下周末到我家好吧?！?/br>
“到你家啊，要不要買禮物給你？吃巧克力嗎？”

端木寧看了眼那一行字，決定自己還是小人不計大人過，不理會他的調戲比較好。

于是沒再回復，把手機放回桌上，轉身進了浴室。

倒是周放翻來覆去看著那幾條短信，愣神好久。

居然有人請老師痛恨的問題學生當家教??？是自己在夢游，還是端木寧腦子里有神經細胞造反了？

次日上午最后一堂課，周放肚子餓得咕咕叫，趴在桌子上等待下課鈴聲。

同桌捅捅周放的胳膊，“老師在溫柔地注視著你?！?/br>
周放抬起頭沖老師一笑，又趴下了。

下課鈴聲響起，年輕的女老師淡淡地看了周放一眼，“跟我到辦公室?！?/br>
于是周放垂著頭跟老師到辦公室，接受批評。

“都高三了還這樣，你想不想考大學了！”

“我知道你討厭數學，可數學在高考中占的分數那么大，你不想學也得學，周放啊……”嘆了口氣，女老師拍了拍周放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自己對將來沒有任何打算嗎？”

周放沉默片刻，笑道：“說實話，我真沒什么遠大的理想，一天一天數著過?！?/br>
“你就不想想自己為什么活著？！”老師生氣了，大道理又擺出來。

周放聳肩：“為了活著?！?/br>
見老師臉色陰沉，周放咧嘴，笑得無比燦爛：“老師，我覺得人活著吧，就是為了活著。那些為了錢為了權為國做貢獻的理想，我沒有……為了算計這個，為了得到那個，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什么？就比如高一成績最好的那倆孩子，林微和蕭凡，老師您沒見，他們學業壓力太大，性格都極度扭曲了啊?！?/br>
老師臉色更沉了，周放還在那繼續耍嘴皮：“再風光的人，死了以后，不就一把灰嗎？我的目標是：能養活自己，再養活老婆孩子就更好了……”

“別跟我耍嘴皮，你把百川社的一半心思放在學習上，也不至于每次數學都不及格！”老師怒視周放。

“哦……”周放點點頭，“我下次爭取及格?！?/br>
看著眼前一臉無賴樣的周放，老師無奈地嘆了口氣，“行了，吃飯去吧，看你一節課都按著肚子?！?/br>
“謝謝老師?！敝芊判χ瞎?，轉身飛出了辦公室。

到了門外之后，才輕輕嘆了口氣，撫了撫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