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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東南歷練了一趟,楊繼盛不再像以前那么單純。要說起來,俞大猷還活著,他的冤案說大也大,可是這些年比俞大猷更冤枉的人比比皆是。 比如夏言和曾銑,再比如張經,楊宜,周銑等等,往前面說,還有左順門事件,自從嘉靖登基以來,被陷害的忠良就不在少數。 那些人都是文官,而且官職還都不小,按道理影響力都比俞大猷大,為什么他們的冤案沒有掀起狂瀾,為什么俞大猷的案子就沒完沒了? 透過紛繁復雜的表象,直指核心,其實是兩股超級勢力的碰撞。 以東南抗倭為契機,崛起了一批以軍功立身的文官武將集團,這些人包括胡宗憲、唐慎、譚綸、劉燾、楊繼盛、戚繼光、湯克寬、盧鏜、俞大猷等等。 同時東南開海,七大姓海商覆滅之后,又重新崛起一大批世家豪商,有玩銀行的,有開作坊的,有經營船隊的,這些人作為東南新進崛起的工商金融集團,掌控著江南的經濟命脈。 偏偏伴隨著經濟發展,以陽明學會為代表,心學大興。 文官、武將、商人、世家,本來是松散的個體,只能依附京中的權貴,靠著上面的庇護,才能安穩守住位子。 可是由于心學的傳播,給予了新興勢力歸宿,他們迅速找到了共同點,并且牢固契合在一起,皈依到陽明公的旗號之下,形成了牢固的利益聯盟。 吸收內部的意見,提出了共同的政治主張。 包括提升武將地位,工商皆本,開拓海洋,打破理學一統江山,給予陽明公應有的身份和評價…… 蓬勃發展的東南集團,對于陳腐老朽,不思進取的京城官吏有著強烈的不滿。本來大家把希望寄托在徐階的身上,可是他推翻了嚴黨之后,迅速變成了第二個嚴嵩。所奉行的政治方針是“三還”,要把權力膨脹的內閣還原成曾經的模樣,變成皇帝的秘書。 匡救時弊,中興大明,說穿了,就是開倒車,重新恢復道國初的狀態。 開玩笑,東南的集團希望朝廷往前沖,替他們發展掃清障礙,結果徐階非要開倒車。 雙方南轅北轍,沖突不可避免。 而俞大猷案子,就是在這個大背景之下爆發的。 當然楊繼盛本來還沒有這么高的覺悟,看不到這一點,可就在數日之前,幾位心學大佬相繼到了京城,其中就有徐階的師父聶豹,還有季本,王襞等人。 這幾位年紀一大把,平時輕易不出頭,這一次一起到了京城,可不是游山玩水啊,楊繼盛見過了聶豹,老先生和他談了一個多時辰,說的都是心學如何如何,作為心學弟子,又該如何如何…… 雖然沒有挑明,可是楊繼盛不傻,聶豹強調心學,故意忽略徐階,意思不言自明。心學對徐階越發不滿,看起來距離撕破臉皮也不遠了。 楊繼盛是重感情的人,徐階在自己落第的時候,毫不猶豫點播了自己,并且一再鼓勵教育,才有了自己的今天,師徒如父子,并不是一句空話。 可東南呢,從嘉靖三十二年開始,自己的十年心血,換來泉州開海,后來又擔任蘇松巡撫,東南的發展讓楊繼盛驚嘆欣喜。 他無比確認,東南孕育的新事物就是大明的未來,作為一個心學弟子,他必須為了這個集團服務。 一邊是三綱五常,師徒之情,一邊是畢生事業,理想追求。 即便是冷眼旁觀,楊繼盛都覺得十分為難,偏偏還要卷起去,稍有不慎,就天塌地陷,身敗名裂,禍及家人…… 楊繼盛捂著胸口,突然覺得呼吸是如此困難。 “這輩子,我第一次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也不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心被撕開了兩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哪邊都是血rou,哪邊都疼??!” 張氏從來沒見過丈夫如此脆弱,如此為難。哪怕是彈劾嚴嵩的時候,也一往無前,不惜一條性命,滿腔的熱血。 因為他無比確定,彈劾嚴嵩是對的,哪怕身死百回,也絲毫不在乎! 可這一次不同,兩邊都有無數看不見的線牽扯著,無論是怎么干,都會傷到一方,甚至兩方全傷。 更家氣人的是想要退都不可能,徐階讓張居正把他叫到了家里,師徒兩個把酒言歡,談起曾經的往事,徐階是一陣哭一陣笑,還提到當年沒能出手救楊繼盛,心里頭萬分慚愧,當著酒桌,給楊繼盛賠禮道歉。 有關案子的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比起說了一萬句還要厲害。 這邊從徐階家里出來,那邊就有人找到了他,李贄把楊繼盛拉到了一處福建館。在泉州多年,楊繼盛也喜歡福建菜。 兩個人又是一番談話,李贄飽含著希望,頻頻敬酒,鼓勵楊繼盛,為了天下人,主持公道,嚴懲科道言官,給天下做事的人一個公道! 好家伙,兩邊都是殷殷期盼,偏偏兩邊還都自詡正義,自詡道義! 到底誰是對的,誰是錯的,恐怕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老爺,奴家不懂朝廷大事,也不敢多說什么,憑著良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大不了把一身官衣脫了,回家耕田種地,奴家陪著老爺就是?!?/br> 楊繼盛抓著夫人略顯粗糙的手,心中感動。 “唉,楊繼盛能得芳卿相伴,真是三生有幸??!”他伸出大手,將妻子攔在了懷中,漂泊的船只,總算有了一小段港灣…… 轉過天,楊繼盛早早起來,張氏服侍著他換上了嶄新的官服,他已經轉任刑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史,他可以依舊穿著以前孔雀補子的官服,不過楊繼盛卻換上了象征風憲官的獬豸補子。 獬豸是神獸,明辨是非,正直,勇敢,能識破貪官jian佞! 胸前的補子似乎給了楊繼盛一股別樣的勇氣,他要勇敢面對眼前的風暴。從府邸出來,楊繼盛沒有坐轎子,而是一步一步,向著刑部大牢而去。 在那里,還管著本案最重要的人犯之一,督察御史韓丘。 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還不到四十歲的韓丘,滿頭都是白發,臉上好像憋下去的氣球,充滿了褶子,一雙眼睛,空洞的駭人。 從俞大猷坐著四輪車,出現在大堂之上,他就徹底輸了,留在人家的只是一個軀殼,一個活死人,他的魂早就被閻王帶走了。 “大人,韓丘只求速死,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第699章 燒到了徐階 楊繼盛看了眼獄卒,示意把牢門打開,獄卒愣了一下,為難道:“大人,您老千金之軀,萬一,萬一……” “什么萬一,我又不是千斤閨秀!”楊繼盛笑罵道:“本官坐過牢的,還是東廠的詔獄,這里算不得什么?!?/br> 嚯! 雖然都是監獄,也有好些差別,比如京城的監獄,至少分成五個層次,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