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探春雖然不過是個庶出的丫頭，但是從來都是個極要強的人，素來自認自己一輩子才情本事不弱于任何人，只是可惜既沒福氣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也沒能托生成個男兒身，這才可惜了自己一身才華無處施展。

    是以當被看作全家依靠的在宮里做皇妃的大jiejie沒了的時候，自己被南安王府認作義女封為公主和親茜香國，雖說心里到底難掩一兩分遠嫁的不舍，但更多的卻還是憑空生出些自豪志氣來。

    她從小可是讀過書的，無論是漢代昭君出塞，還是唐朝文成公主出嫁松贊干布可都是青史留名的佳話。

    曾經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或許自己也能有幸在青史上留下一筆呢。

    而且真的說起來，比起下嫁一些破落戶再不復娘家時的金尊玉貴或是被許給一些不知道什么出身的人做妾，她卻是寧愿頂著公主的名聲風光體面的遠嫁的。

    她從來自認為自己的本事不弱于任何人，不過是輸在了出身不佳上頭，這回平白得了個高貴的出身，雖說遠赴他鄉前程未卜，但是到底也算是全了她一腔志氣，不讓她滿身本事白浪費一遭。

    她除了難舍之外，倒頗有些志得意滿，只覺得她總是能憑著自己的本事在異國他鄉創出一份天地的。

    可是她到底還是太天真了，現實可比她以為的要殘酷的多。

    南安王府是戰敗和親，她這個所謂的和親公主王妃并沒半點地位，只空有個所謂公主的名頭，在后院里頭卻是憑誰都能將她踩在腳下的。且探春孤身一人在茜香國舉目無親，又語言不通，祖國家鄉遠在千里之外，她便是有了滿腹的委屈也無從傾訴。

    她知道的歷史不過是文人墨客筆下吟詠的詩詞罷了，真實的歷史總比詩詞歌賦里頭的故事可怕得多。甚至哪怕是史書傳聞里頭說的再花團錦簇，可事實上無論是當初昭君出塞還是文成公主，雖都頂著個公主的名分，但是說到底卻也做的都不過是異國之主的妾室罷了，而他們當年都是戰勝國公主的身份下嫁，尚且無比的艱難，更妄論如今的她更是步步驚心了。

    她雖自詡滿腹精明手段，但卻到底敵不過現實的悲哀，沒幾年的功夫就在王宮里其他女人的狠辣手段里香消玉殞，從頭到尾都沒能在這王宮里激起半點水花。

    她一縷香魂悠悠的飄在空中，看著第二天才有宮人以一副全不在意的樣子，罵罵咧咧的收了她的尸身，言談舉止粗魯得很，沒半點把她當成金貴人的樣子，只覺得心里到底是難掩的一陣悲哀。

    哪怕已經在這里生活了不少日子，但是探春對于這個王宮并未有半點眷戀，倒是心心念念的惦記著故土家鄉，是以一路緊趕慢趕的漂洋過海只想著回家里看看。

    魂魄的飄移速度很快，來時千里迢迢的路在如今看來卻并不算多么遙遠，只七日未到她一縷香魂便已飛回了京城。探春一邊躲著正午的陽光，一邊努力的從她并不熟悉的京城里尋榮國府的位置?？晌羧蘸蘸招臉s寧街上早已被一紙封條攔住，榮國府所在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顯是已經被抄了家的。哪怕探春仍舊不死心，遍尋了許多去處，卻到底是沒找到一個故人。

    七日后，帶著滿心的怨憤不甘，探春的魂魄到底還是悄無聲息的消散在了京城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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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如今的榮國府的確到了該子孫繁盛的季節了，先是二房的姨娘生了個姐兒，緊接著沒多久二房太太便老蚌生珠，生了個銜玉而生的哥兒。

    還沒等這個哥兒滿了百日，那邊大老爺的妾室又傳出懷上身子的喜訊。

    不過有了二房嫡子珠玉在前，大房妾室有孕的消息哪怕也算是喜訊呢，到底在榮府里完全經不起一絲波瀾。

    別看前面迎春雖也是從妾室肚子里爬出來的庶出丫頭，但是好歹是榮府許多年里的第一個孩子，又是老太太偏愛的二房的子嗣，且到底是養在嫡母身邊的。且迎春生下來沒多久便帶著弟弟來的，又不知怎么傳出了個帶福的名聲，在這各種加成之下還尚有人注意迎春一二。

    可換做大房的通房妾室懷了身子……大概就沒迎春生下來之后的待遇了。

    一來榮國府里頭人人都知道大老爺并不得老太太歡心，二來大老爺身邊著實有著太多妾室，三來前頭寶玉作為嫡子銜玉而生的風光正盛，所謂嫡庶有別，誰還有余力去管一個還沒成型的庶出的孩子如何。

    除了大太太暗地里嘆了一口氣，有些沮喪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之外，再沒別的人真的在意這個孩子了。

    邢夫人的心情不虞完全能夠理解，算起來在王夫人懷上的時候邢夫人就受過一回打擊了——雖然名義上邢氏是王夫人的嫂子，但是她不過是個繼室太太，算起來其實總比王夫人年輕了十歲呢，既然王夫人還能懷上，大太太自覺自己也未必懷不上孩子，哪知道倒讓房里頭的妾室占了先頭。

    不過顯然，邢夫人的期盼必然是得落了空的。

    甚至在揚州那邊傳來姑太太出嫁多年也到底懷上孩子了的消息的時候，繼續加倍暴擊。

    好在邢夫人不過是個繼室，好在大房已經有了賈璉這個嫡子，便是邢夫人一輩子沒生養也絕不會有人說什么，甚至從一開始就明明白白告訴賈赦在賈璉還年幼的時候最好不要讓繼室生養，甚至為了防止賈赦一時鬼迷心竅被繼室蒙騙了，所以一進門就給邢夫人下了點近些年有礙子嗣的藥物的正是賈母這個做婆婆的。

    到底并不是對付夫君的通房小妾的，但是到底也能讓邢夫人至少十年沒了生育的機會。如此一來，便是日后邢夫人僥幸能得個一兒半女的，也和賈璉差開了年紀，才不會對賈璉這個原配嫡子產生威脅。

    至少，在沒了后來賈母對賈寶玉的無限寬容溺愛的情況下，哪怕賈母依然和好婆婆搭不上任何關系，但至少總還算個相對比較盡職盡責的祖母。

    ——當然，這只是對于嫡出的孩子而言，至于庶出的……能不能讓賈母上心也只能隨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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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春雖說活了二十歲，平素也自詡精明強干，但她對于人生的認知顯然并不包括死后的故事——甚至她連生育也沒有過，對生產一事也不甚明白。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一睜眼就到了個黑漆漆的地方的時候，探春不是不驚慌的。

    不過好在她到底還記得自己其實已經過世了的事實，再加上便是再不懂得神話志異，到底也總聽人說起過所謂六道輪回轉世托生的說法，估摸著自己大概是飄在去奈何橋的路上，倒也學著之前七天里頭的習慣，只冥想著打算前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