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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是很快的處置方法,重新上路倒也不急了。有尚書省大官坐鎮,運糧這件事也就簡單了許多,傅希如還在路上時又收到幾封從京里發的信。有公主和傅希行的家信,也有尚書省諸位送來的,再就是轉過來的,衛燎的信。他興許是愛上了詞不達意言不為心聲的這種游戲,一路走一路寫見聞,最后一封正好寫到云橫拜見,還有杜預。衛燎不提軍國大事,因此說了幾句云臺縣主的事:她居然已經有了身孕,看來云橫倒也寵她。雖說兩人齊大非偶,然而縣主尊貴,又年輕美貌,頗為受寵似乎在情理之中,云橫既然要博衛燎信任,自然也就不會怠慢縣主。衛燎年紀雖輕,輩分卻高,縣主和衛沉蕤是一輩的人,也就都稱呼他一聲皇叔,云臺縣主這孩子生下來,他居然都是祖父輩的人了,信里提起這個居然很不可置信。其實傅希如和他也是一輩的人,宗室蘗生人口太多,真的算起來他早就是祖父輩的人了,不過衛燎顯然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傅希如也就暗自笑一笑,不多說什么。及至看完,衛燎在最后提起回信二字,傅希如才驟然驚覺,他沒有給衛燎寫過回信,甚至都沒有想過回信。他實在不知道該寫什么,他沒有心里話可以說出來,更沒有什么所見所聞,倘若說“我已經在去見你的路上”,又似乎不符合他的本性,不適應當下的情境。提起筆來,竟然萬分踟躕,半晌寫不下去一個字。他寫一手極其漂亮的字,早年間因母親喜歡,學了衛夫人的流派,后來做了官也就謹慎些,會寫端正俊秀的館閣體,條陳用的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平常寫信飄逸許多,秀致風流,是少年才名得以顯露的原因之一。這么一筆字,在紙上先寫今秋的天氣,長安的夜雨,后來又寫院子里的芙蓉花,池子里凋敝的荷葉,禁中一輪圓月掛在屋檐上,后來就都在燈上一把火燒了。最可怕的不是紙短情長,是一片相思不能寄。人會寫信,就是因為有些事不能當面說,興許是南北相隔,興許是注定不能開口。傅希如寫過幾次,也就逐漸學會了該怎么輕描淡寫的言不由衷,寫成一封,斟酌十分,末尾仍舊是閑筆。“來時陌上花謝矣?!?/br>是什么都沒有了。這一封信寫就的時候,也就快要到了衛燎駐扎的大營,再沒有必要送出去了,就隨手往衣服里一塞,正墊在胸口。其實不送出去,傅希如反而松了一口氣,早早叫人通報,趁著天色還沒有暗下去就趁早交接。雖說此行未必沒有他的私心,然而糧草送到還不算完,先要交付入庫,大營靠的是軍紀嚴明,衛燎既然要用哥舒瑜,也就在這些事上全聽他的,倒是齊齊整整,肅穆沉靜。傅希如看在眼中,放寬了心。衛燎那里得了消息,就叫人過來傳喚,傅希如交接的差不多,辭過幾個將校到中軍帳里見駕。親征和平常行軍,還是有些區別。衛燎畢竟沒有可能像大頭兵一樣,但該吃的苦倒也不少。飲食粗糙,氣候干燥,天氣越來越冷,供應上也逐漸少了時蔬。當年傅希如在這里的時候做的是刺史,都不得不吃起羊rou,何況衛燎眼下是在打仗。傅希如來之前,衛燎小勝過一仗,和回鶻人終于短兵相接。哥舒瑜很是緊張,唯恐陛下身陷險境,衛燎卻得了機會,迫不及待試驗一番指揮若定的感覺。他這里兵多將廣,自然殺敵勇猛,禁軍身邊有皇帝,即使沒有上過戰場的也奮勇爭先,越戰越酣,大獲全勝,鳴金收兵回營休養生息。衛燎倒是想過把這一仗寫進信里,可是一來未免顯得不夠穩重,他難得能沉得住氣,和傅希如三緘其口的態度保持一致,全靠默契交流,找到這平衡殊為不易,眼下自然不想輕易打破。二來他的信已經寫了好幾封,傅希如可是一封都沒有回,熱情難免遭到打擊,無以為繼。何況他要是寫了進去,難免是沾沾自喜的,是不是顯得太天真?戰爭本來不是這么簡單的,他能取勝原因多數不在自己身上,雖然仍舊免不了高興,殺羊宰牛慶功,然而自己心里畢竟還是清楚的。倘若傅希如因此把他當做好糊弄的孩子看,又該怎么扭轉呢?思來想去,干脆算了。傅希如不回信的意思,他也多少猜得出來。君臣之分已定,許久沒有說過真心話,更沒有說過情話,要重新拾起來,固然不容易,也未必會愿意。他想說的話已經被聽見了,傅希如愿不愿意說也就不用太在意,終究不是不說,他們之間就什么都沒有的。衛燎想得通透,面對塞北秋日的天高云淡,居然難得的心境開闊。他多年來都只在宮里生活,到過最遠的地方只是驪山行宮,雖說坐擁天下,其實不過困坐愁城,真正要看看自己治下的萬里河山,如果沒有這次機會,恐怕畢生都很難。百代帝王,莫不如是。不出來的時候也不覺得多么逼仄,然而真正到了天寬地闊的邊塞,浩蕩長風一吹,一望無際的營房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金黃草原,就不得不嘆息,宮墻之內的天地確實太窄。人倘若不是真的見過,連天下是什么都不一定知道。只說是多少里疆域,可那到底不是活的。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是聽聽這句話,和真正掌控天下的感覺自然不同,而真正知道這是多少人,這是多大的一塊地方就更難了。衛燎知道這權力有多大,然而出京以來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該看什么。先帝留給他的,就是這些了。他生在皇室,本以為自己早就熟知且習慣了這種身負眾望,坐擁天下的感覺,卻沒有料到他其實并不清楚這到底是多厚重的東西。身在高位的人向來難以體察下情,長于富貴的人不知道饑餒,雖說是理所應當,然而等到發現世上還有這樣的事情的時候,難免覺得沉重。衛燎早習慣了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都對自己有所求,他們都是為了他的權力,而他正借由此掌控這些人,他是一個巨大的旋渦,人人都身不由己,然而在這漩渦之外,仍然有許多人對他有所期待。將士們期待他大勝,民人們期待他仁愛,雖然同樣是各有所求,可這無疑赤誠的多。這種頓悟不能跟別人說,衛燎雖然憋得難受,可是想也知道并沒有人會為他的感觸替他高興,反而個個都要受寵若驚,他想要的偏偏不是邀買人心。有心對傅希如說一說,卻接到京里的奏章,說是天降大雨,阻斷運送軍糧的路途,沒有辦法,尚書省決議由傅希如押運糧草。……看來能讓他一吐為快的那個人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