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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就是把瓷瓶中的芙蓉花抽出來扔到了窗外。傅希如已經坐起了身,正嘆氣:“你又何必同她爭執?明知道不是這樣的?!?/br>御醫給他用的藥療效顯著,一方面是他其實已經沒有必要裹著傷口,只是衛燎不愿意讓他拆開,另一方面是他經常困乏,懶怠起身,就比大多數時候都更直白。衛燎挺喜歡這一點。他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轉而用藥物控制傅希如,讓他保持自己喜歡的模樣,但近幾天倒是經常溜過來看他。衛沉蕤能找到空閑過來已經是靠運氣了。這女人不只是像條毒蛇,她甚至不準備過多掩飾自己的不敬,和所知甚多。衛燎想到她就渾身不適,這種不悅又說不出口,聞言只好橫眉豎目:“她心里也該有數?!?/br>傅希如不說話,挪了挪,給他讓出一個位置,看起來又犯困了。方才衛沉蕤還算仗義,至少試探過衛燎到底聽到了什么才揚長而去,否則眼下說不得傅希如只好強打精神繞著圈子問問他究竟聽到了什么。近來衛燎別扭的厲害,一半是因為傅希如的婚約,一半是因為傅希如吊著他。幸而傅希如吊著他的更多原因是自己實在無力支絀一個精力旺盛且怨恨滿懷的衛燎,眼下他們兩人之間總算不太緊繃,衛燎來得就更勤了。“她心里倒是有數,陛下反倒……”傅希如話還沒有說完,衛燎就抽走發簪倒在了他懷里,一副耍無賴的模樣,傅希如就沒費力繼續說下去。衛燎過了一會踢掉靴子,整個人都蜷了上來,抱著傅希如受傷的那只手,去拆裹在上面的布。傅希如一動不動,任由他摸來摸去。一時之間殿內十分安靜,冰山帶來的涼意不像是一陣風,緩慢,遲滯,卻因開著窗而不得不流動起來,裹著寒意和博山爐里的香煙,高高低低,流轉來去。傅希如走了一陣神,他意識得到這是最近藥草帶來的,所以其實一直話不多,直到衛燎舔他手心粉色的疤痕才轉回來看衛燎。“我不知道……”衛燎開了個頭,但接著就沒了下文,他抱著傅希如的手,像個無辜又柔軟的小東西一樣,縮在他懷里,好像對先前那一場鬧劇很后悔。傅希如下意識的笑笑:“我不疼?!?/br>這不算撒謊。他確實不怕這種疼。雖然年紀不夠大,但他已經見過太多事了,對疼痛的認知也并非僅僅只有這一種。況且御醫技藝精湛,他要鎮痛,就能鎮痛,也不問到底是舊傷還是新傷讓他難以入眠。有時候凌晨醒來,明明沒有留宿的衛燎就躺在他枕邊,閉著眼睛,蹙著眉頭,模樣看起來又天真無知,又帶著點愁苦,好像有說不出來的話,也有滿足不了的愿望。他不知道什么?傅希如暫且是沒有力氣追問的。他倒是知道衛燎對他的傷疤格外在意,甚至很留戀。倘若有機會,他肯定想自己制造一個,不久之前,也確實抓住了機會。“我不知道……”衛燎終究還是自己開口說了下去,并不需要人催促:“受傷是這樣的?!?/br>他沒見過傅希如受傷的樣子,沒見過鮮血如何迸濺,沒見過肢體如何僵冷,沒見過一個人如何爬過死亡的崇山峻嶺重返人間,他沒見過別人的痛苦,也就不知道那種滋味。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但從無機會知道別人是什么。他是金是玉,是高高天穹鑲嵌著的一朵云,他如夢似幻,又像是污泥與沼澤,唯獨沒有真的踩在地上做過人。傅希如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已經不怪他了。這不能全算作衛燎的錯。他們之間有一萬句道歉可以說,但這都不必出口了。衛燎翻了個身,抬手從他肩膀上往下慢慢劃,最后按在肋骨上:“這是怎么回事?當時怎么樣了?”他記性一向不錯,正按著的是傅希如的另一道疤。傅希如答得很快:“是突厥人,砍了一刀,我沒能避開?!?/br>“后來呢?”衛燎鍥而不舍的追問。他看出傅希如已經有些困了,從前他不知道利用一個人的困意也能得到許多他想要的東西。傅希如會下意識的揉他的頭發,把他摟在懷里,舌尖含著他的名字卻吐不出來,眼簾慢慢闔上,最后倒在他懷里入睡。簡直毫無防備。“后來……”傅希如勉強打起精神:“休養了好幾個月,總是高熱,乏力,虛弱……他們找了個巫醫,可能是云橫的栗特女巫,放血,火療……”這段話未免沒頭沒尾,衛燎卻差不多都明白了。他知道夷狄之中往往有些驚人的手段,他不該感到后怕的,但他其實后悔的是他如此輕率的將傅希如置于那種境地,生死一線,艱難困苦。他那時恨他更深,這毋庸置疑。他繼續往下摸:“這兒?”傅希如用一只手按住他,神情平和得過頭:“沒什么好問的,都過去了?!?/br>其實根本沒有過去,衛燎默然看著他。他比從前更清楚的明白,再也不會過去了。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他的所作所為讓他們走到了今天,傅希如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他該承受的后果。他向來不會后悔于自己的頤指氣使,理直氣壯,然而眼下一切過往都在他身上啃食他的悔意。他吸了吸鼻子,慢慢放開手,漫無目的的盯著眼前一小片布料:“嗯?!?/br>只要略一讓開地方,傅希如也就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低聲道:“端午快到了?!?/br>衛燎答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很快就放你走,你再陪我幾天?!?/br>傅希如沒拒絕,但也答他。衛燎往他懷里靠一靠,就感覺到他的手繞著自己的腰,輕輕摟住了。“就幾天?!毙l燎低聲許諾。他知道傅希如不問這事只是知道他終究沒辦法真的關著他,這任性妄為的舉動已經引起了足夠多的人的注意,就算還沒人敢追問他傅希如急病在宮中這消息的真假,到底也維持不了多久的。裴秘,陸終,甚至白季庚,多得是想知道真相,又不怕天威震怒的人。還有衛沉蕤。他偷不來幾天啦。衛燎這幾日終究還是看過了禮部寫上來的敕書。衛燎登基之后,就沒有公主下降這樣的大事,既然衛燎要做的盛大,禮部自然兢兢業業列了幾等公主下降的舊例由他挑選決定。這其實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于他而言不是,但衛燎仍舊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掛心好幾天。雖然知道再沒有后悔的機會,但這樁婚事終究成了他的一樁心病,如鯁在喉,甚至沒法來要傅希如保證,絕不會與公主有什么私情。他該怕的是這二人日后危害他的性命,而不是男女之情。不是逝者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