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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做那個夢,如今怎的又想起來了? 江儼心下暗忖,遲疑片刻,終是問出了口:“公主方才夢到了什么?” 她不想說的,江儼從來不問。不光是體貼,也是因為顧及身份。 只是如今兩人已親密至此,比從前更近許多步,江儼心覺自己有了開口的資格。 承熹怔怔看著他,眸底的驚惶一點點滲出。 * 當今皇后娘娘出身富貴,年十六被先帝賜婚今上,次年帝后大婚,改年號文景。文景六年其父仙去,追封林國公。 皇后穩居后位已有二十余年,宮中也十多年未曾選秀,自承昭太子后再無妃嬪有孕??v朝中御史多次諫言陛下應擴充后宮,文宣帝也置之不理,帝后恩愛一如往昔。 如今皇后的嫡親兄長——林國舅在戶部尚書的位子上做了多年,清正廉潔有口皆碑,林家在這京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門庭。 承昭太子自出生當日便被冊封儲君,如今朝中新臣擁立,儲君風儀初顯。 林家一朝三代花團錦繡,照這般勢頭,起碼往后兩代,鐘鳴鼎食是不愁的。 而滿門榮寵的背后,卻有一件十八年前的舊事,至今仍有不少老臣記得。 十八年前,正是文景六年,時值金秋。朝中四位御史聯名上書——時任兵部尚書的林國丈與裕親王舊部行跡過密,與廢太子余孽亦有來往。 圣上初時不信這話。未過兩日卻由兵部一位五品郎中上奏天聽,言明由林國丈所管的京城兵馬布防輿圖三月前便已丟失,其罪涉嫌謀反。 中宮亂政,結黨營私,群臣嘩然。 朝中幾位老臣以死相諫,太學院半數學生伏闕上書,加上那時的老太后死死相逼,文宣帝縱然心中不忍,卻也只能下令都察院、大理寺徹查此案,林家共一百二十七人下獄。著令中宮退居別宮,供帳、服用、廩給之類一切用度清減。 當時文宣帝出于私心,并未三堂會審,原先負責徹查此案的都察院、大理寺,中途卻被帝王親衛接過了手中案子。 未待查明真相,林國丈便在獄中自盡了,沒熬過那個年。 次年二月林國丈身后平反,追封林國公。文宣帝以罪己詔反省自檢,昭告天下林國公克己奉公赤膽忠心,林家謀逆一案實為妄談,甚至連上書的四位御史都被他訓斥一通,貶官罰俸,此事便被輕巧揭過。 林國丈一世英名身正為范,臨到老卻因不堪其辱于獄中自戕,以證清白,實在惹人唏噓。 只是林國丈這獄中自盡,到底是因為不堪其辱?還是畏罪自盡?至今也沒個定論。 朝中大臣心有不甘,卻也只能忍下。陛下明擺著要護著林家,他們再不甘也無法。 而在那個冬天,內宮比前朝更冷。 那時皇后退居別宮,名為靜思己過,實為幽禁。林家謀逆的嫌疑尚未洗脫,她被幽禁宮中,形同廢后,連帶著小公主也被陛下疏遠。 皇后身邊的親近之人都被叫去問話,這一問話便再沒回來過,不知被調到何處去了。新來的宮人都是內務府最近調|教出來的,盡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瞧見皇后母家倒了,雖還頂著個中宮之主的名頭,卻已形同廢后,誰還把她們當回事? 如今林家都已經這般光景,堂堂中宮之主被幽禁別宮,一切用度清減,甚至比不得小小貴人,成了整個宮里最大的笑話。 皇后那時時常食欲不振,接連好幾回孕吐之后,才知自己已有身孕。懷孕已有四月,她的肚子初顯,她等著文宣帝來見她。卻在那時才知宮人里頭還有老太后身邊的人,太后竟買通了宮人,未曾給她通傳。 老太后的兒子正是廢太子,被先帝生生逼死。文宣帝即位后,她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心中恨意可想而知。如今隨口一句吩咐,便能讓宮人踩皇后一腳,自然是極開懷的。 每每宮人去給文宣帝回話,都說得是照顧娘娘如何妥帖,私下里竟連中宮有孕的大事都敢瞞而不報。 冬日里的炭火都不夠用,衣裳棉被份例一點不少,卻盡是些偷工減料的。她那么小的承熹躺在床上,受寒發熱竟只能靠自己熬過去,縮在她懷里,氣息微弱地喊她:“母后……母后我難受……” 皇后用盡各種辦法,砸碎了自己寢宮中的所有價值千金的瓷瓶玉器,甚至縱火燒了偏殿,總算繞過這些面目可憎的宮人,傳到了文宣帝的耳中。 但文宣帝聽聞皇后及小公主未受傷后,在宮門前遠遠眺了一眼,也沒入內。那時林家謀逆的嫌疑未曾洗脫,文宣帝自知自己心軟,也不敢見她。 念在林國丈是皇后父親的份上,文宣帝吩咐下去禁用私刑,只下令抄家徹查??捎费灾忚彽淖镒C,自然不是空xue來風。林家抄家之時,確實在書房之中發現了林國丈與裕親王及廢太子余孽的來往書信。 想到林國丈早先便把嫡長女嫁給了裕親王,便是站了位,而皇后卻是先帝臨終前賜婚于他的。 文宣帝念及此處,心中更寒:他敬她重她,也愛她護她,可她身為林家女兒,怎么可能對父親的野心半點不知? 她竟瞞著他,眼睜睜看著他帝業不穩……夫妻同床共枕六年,在她心中,卻也比不上她的母家…… 文宣帝把皇后身邊的親近宮人都調到了別處,只是不想叫她與林家報信,不許她再牽涉進林家一案中。即便她叫他如此心寒,只要她未參與此事,仍能保她一命。 他生來即為皇子,即便幼時不受先帝所喜,即便被幾個兄長看輕,即便生母身份低微,卻也把他護得好好的,從不知后宮險惡。 文宣帝做夢都沒想到,新調來的宮人,愣是把這座宮殿圍成了死城??丝劾y,竟連皇后有孕的消息都能瞞而不報。 眼睜睜看著承熹生病,小小一場風寒竟熬了半月才好透,皇后心如刀絞。承熹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更瘦了一圈。 林家涉嫌謀逆,滿門下獄,父親于獄中自盡之時,她曾以為是這是此生最最絕望的時候。 兩個月前她還有骨氣說出“此生恩斷義絕”的話,如今卻連跪在他膝下求他的機會都沒有,連請來太醫給承熹診治的能耐都沒有。 此時方知心如刀絞,寸寸成灰,這般滋味是如何。 叫皇后下定主意的卻是那回,承熹不知怎的生了夢魘,半夜跑來尋她,從偏殿到寢宮短短幾步路還跌了一跤,白嫩的掌心被細小的石子磨出幾條細細血絲,縮在她懷里瑟瑟發抖。 “母后,以后我與你一起睡,好不好?”小承熹聲音軟軟糯糯的,眸中卻有驚恐之色。 皇后以為她是做了噩夢,以往承熹也偶爾會夢到太學院的女太傅訓斥了她,或者夢到被養的鸚鵡啄了一口,常常都會做這樣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