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64
船,言玉打到建康,鄭家要死路一條。 他繞開這個話題,低頭道:“不如先去看看船,這邊我還要跟本家傳信,你既然說了能有船底能有水密艙的工藝,我也要親自去看看?!?/br> 崔舒窈曾經是對他沒有過什么好臉色的,但鄭、崔兩家常在一起玩,前前后后他們二人在宴上見面也有十幾次。外人可能覺得他們認識的莫名奇妙,舒窈卻覺得好歹算個故人,那時候鄭翼暗示她的話,她大多是因為震驚家惱羞成怒,卻并不覺得隔膜。 而如今才是深深的隔閡,如江水隔開大鄴與南周一般。 她抬了抬手,有些累了似的扶額道:“好,我叫手下掌柜帶你去看吧?!?/br> 崔舒窈沒有親自去船廠,她不太愛這樣大張旗鼓的去自家營生下頭去,也不想再去為鄭翼親口推銷自家出產的大船了。 她與鄭翼,一個是唯一造巨船的,一個是極其需求的,只要誰都別太過分,這生意不會不成。 鄭翼愣了愣,抬起頭掃了她一眼,拱手行禮告退,臨著推開那道門,忽地轉過頭來:“當初我是真心的。不是因為鄭崔二家聯姻,更不是為了什么別的?!?/br> 崔舒窈轉過臉來,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手臂,道:“嗯,我知道了?!?/br> 鄭翼又想開口。 舒窈笑:“都沒多大年紀,就別說什么當初當年之類的話了?!?/br> 鄭翼也陪著笑了,半晌道:“回不去的事兒,才說當初。暫告辭,我先去看船,回頭再與你細說要的量?!?/br> 他推開門大步走出去,外頭那年輕的沈掌柜,直鼻長面,眼窩較深,瞳孔跟流著光似的,深深看了鄭翼一眼,唇角微微扯笑,引著鄭翼朝樓下而去。 他往外一路走,上了其他的小船,沿江朝涪陵的船廠而去,一路上心里頭卻顫抖不已。 這既是因為見到舒窈本人。畢竟少年時期喜歡一個人的時間和機會并不多,有那么點忘不了的意味。不過也更多的與她口中吐露出的話語有關,她說了五姓之中另外一方辛辣且讓他無法反駁的看法。 冬季的涪陵綠意少了些,勉力還留存青山綠水,灰蒙蒙要下雪的天空下,天地如潑了水的墨畫,落了幾滴清淺的石青石綠,涼風吹拂,鄭翼卻站在船頭兀自發呆。 他從小讀史長大,讀的兩手捧的是刀槍滾血、爾虞我詐與成王敗寇,再看著眼前鄭家的境況,難免將這套史學告訴他的“真理”帶入現實。 從祖上鄭眾于北匈奴單于面前拔劍欲自刎,五百八十年過去了,單于大怒將他軟禁,他絕食幾日,誓死不從,其中如何出使向北,如何在艱難境況下發現南北匈奴聯手叛漢。這故事鄭翼小時候聽過許多許多遍,而在大宗的史書中,卻只簡化成了短短一行“鄭眾出使匈奴,抗禮不屈,幸得脫身南歸,是固可謂不辱使命者矣”。 怕是幾代世家祖上或拼死抗爭、或破敵守邊、或經學滿腹的榮光疊在一起,篇幅不及他們一場持續幾年的動亂將在史書上占行的十分之一。 往后,照單全收的史書卻并不是萬能的,弘文館足足七座院子無數庫房的鄴史上,會有人寫殷胥如何被薛后偷偷藏在三清宮長大的臺面故事,寫肅宗四子詭譎狠辣的爭斗與萬貴妃慘死林皇后被貶。而這幾個女人的苦楚只會化作零星幾個字,更不會寫肅宗幾子躲在東宮一起看書吃湯團說悄悄話的那夜生辰。 殷胥不擇手段,登上皇位,謀害所有絆腳石,鄴史中這一段要占三袋卷軸。但殷胥當真是不擇手段之人么?鄭翼認識他幾年,覺得當初退出端王的勢力,既不幫他,也不想害他,或許是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之一。 殷胥默許永王留下性命,甚至允了他入軍打仗憑軍功毫無障礙的升官;命太醫撈回睿王修的性命,并鼓勵他活下來,送他出宮真的實現愿望做游俠,怕是都會被曲解成迫害和逐放。 這些他沒有說過話,沒有頒過旨意的細小善意,如漏下的細沙,絕無多少能留在史書字里行間,但這些就不存在么? 鄭翼想起上個月他去拜訪何先生。 何先生自一年半以前,便不與何家來往。 期間他想修撰一部真正的南周史,寫了個開頭之后,內戰爆發,南地的境況要是真實寫來,是滿本的尸橫遍野、成王敗寇。他還就如實寫了出來,建康的朝廷看后焚毀,將他逐出建康皇宮,然而或是巧合,或是……這些文人內心最后的底線,包括言玉在內的五公在不知道對方的情況下,偷偷資助何先生,助他撰史。 而后何先生再搬回了建康,被“軟禁”在宮內,實則是撰史,這五公大抵也是知道了大家都做了同一件事,就當是守一個秘密,沒有人再提過。 鄭翼去拜訪時,何先生長須散發,院內喂王八,看見他忍不住唏噓提起了幾句當年讀書的破事兒。 他沒拿寫的卷宗給鄭翼看,怕是直到他死了,都不會給行歸于周任何一個人看。只是感慨道:“我寫了一輩子詩,怎么最后想著寫史了。有時候想想,大抵就是在無論哪個時代,在你上位來我登權的背后,是也有很多很多無言的智慧、無私的犧牲和無畏吧。我自己沒有這些東西,總想向先人尋一些?!?/br> 許許多多或悲壯或令人感動的往事,在歷史上的長河化作閃光,而后被瘋狂增長的爾虞我詐越磨越碎,從一段段往事,到一行字句,到四字,甚至到無聲。然而卻仍有無數如明燈一般的故事,其光亮是鮮血刀光掩蓋不了;有多少充滿善意與道義的往事被埋葬,就有多少在今世今生誕生,保持著火光不斷。 何元白蹲在地上,把他濕冷院子里亂爬的大王八翻了個,道:“要真算來,我倒是最想能寫大鄴的歷史——縱然我不該這么說,顯然大鄴的歷史是寫了要人痛快地,要人心生豪氣、為之落淚的??煽傄腥藖碇滥线叞l生了什么,要讓后人知道,我們這些人確確實實是做了些什么。邊寫邊臉疼難受,而后再要刺痛別人,要后頭的人別重蹈覆轍,也是寫史的意義吧?!?/br> 而南周大范圍戰亂已有兩年,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他這樣大肆購買船只,在建康附近和言玉的大軍廝殺,不知道南周還要這樣不安定多少年。他們已經被甩在大鄴之后一截了,未來難道也要這樣下去? 鄭翼也不禁陷入了迷茫。 于舒窈而言,剛剛一番話不過是氣話,她沒有太放在心上。 她忙得很,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鄭翼之所以千里迢迢來買蜀商的船,也是因為舒窈如今手底下造船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