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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方氏敷粉的文繡出去看了一下,睜大了眼睛回來說道:“老爺和銘少爺來了!” 方氏用猶如被人推入深淵后又拉了起來的那種心情看著門口。 “你說的是真的?” 片刻后,她的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 這時候來,說不定是想要勸她去看大夫,然后吃藥治病的。要不然,就是對她徹底失望,讓她以后都不要出門了。 李銘和李銳都換了一身新衣,頭發齊整,臉上也十分干凈。他們一進屋,看著頭發和衣服也都整理一新,臉上還抹著薄粉的方氏,也是一愣。 他們都知道為什么要換衣服,為什么要整理頭臉。 一家三口,竟就這樣站在屋里互相注視,無語凝噎。 李茂和李銘父子對看了一眼,指揮著他們帶來的下人把屋子里的東西搬出去。 方氏一顆心沉了下去,越沉越低,越沉越低,像是被巨大的巖石碾過似的破碎成泥。 他們為什么要搬屋里的東西? 為什么要把她內室里的桌椅長榻都搬走? “把床架子搬進來,就在這里裝!”李茂吩咐工坊里的下人,執起妻子的手,帶著她往外走去。 “老爺,你……你這是做什么?”方氏像是面臨死刑的犯人一般跟著丈夫,滿心疑惑的往外走。 “娘,你真笨,拔步床進不了屋子的,下人們把它拆了再搬進來,你看不到嘛!”李銘用著天真的聲音說道,“裝床的時候有灰塵,又吵,所以爹才把你帶出去??!” 方氏一聽不是要把她趕出去,那破碎了的心臟似乎又被什么東西漸漸合了起來。 “可是,什么床……” 李茂站住身子,側過頭來和方氏說道: “從今天開始,我和銘兒搬進內室陪你睡。我和銘兒一張床,你自己睡一張床,這樣我也不用揪心半夜翻身會把你驚醒了?!?/br> “你說大嫂來找你,屋子里睡著兩個男人,她若還顧及我哥哥的臉面,總不會夜闖小叔子的房間吧?我貴為國公,也是上過戰場躲過災厄的福厚之人,總能護庇你一二?!崩蠲站o了妻子的手,“不需要什么張天師,我和兒子陪著你?!?/br> “是啊是啊,若是伯母來了,我就求她,讓她不要來了。好不容易出來,去看看哥哥多好,為什么要來嚇我娘親呢?!崩钽懸怖》绞系牧硪恢皇??!拔沂切『⒆?,伯母一定不會忍心讓我難過的?!?/br> 方氏閉上眼睛,肩膀猛然打了一個寒顫。 若是剛才自己真的吞了那些金子…… 她連往前走一步,都覺得是如此困難的動作。 “娘,你怎么不走了?”和李茂一人牽著方氏一只手的李銘歪著頭問道。 “不,沒什么,娘只是一下子歡喜的過了頭而已?!狈绞衔兆±钽懙氖?,“我們走,往前走吧?!?/br> 讓她往前走吧,她想往前走。 午夜,錦繡院的內室。 方氏打了一個哆嗦,又莫名其妙的醒了過來。 床頭間,張靜依然還在那里。這一次,她坐在床頭,也沒有了那般陰測測的笑容。屋里只有一盞小燈,映的她的臉越發陰森。 方氏倒吸了一口氣,感覺全身都在發痛,腦袋也像針扎似的刺疼了起來。 剛剛睡下不久的李茂睡眼惺忪的把兒子的腿從肚子上挪開,坐起了身,在黑暗中開口:“方婉?你醒了嗎?做噩夢了?” 方氏看著坐在床頭的大嫂,又看著眼皮一直往下搭的丈夫,一邊猛掐著自己的大腿,一邊平靜地回道:“沒有,不是做噩夢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漸漸大了,我半夜老是想如廁,內急才醒了?!?/br> 李茂見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樣,松了一口氣。 已經醒來卻在裝睡的李銘也悄悄地在被窩里偷笑了起來。 李茂喚了一聲“來人”,外室里值夜的丫頭們連忙進了內室,攙著方氏去方便。方氏洗完手,又用熱毛巾捂了捂頭臉,勸說李茂睡下好好休息。 李茂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又不像方氏那樣可以補眠,自然是倒床又安心地睡下了。 方氏深深地看了眼父子兩酣睡的面容,慢慢地往自己的床邊走去。她繞過坐在床頭的張靜,從床尾慢慢地爬上床,又睡回原位。 方氏看著還在那里面無表情坐著的張靜,在心里默問: “大嫂,我這般想,你聽得見,是不是?” 張靜將頭轉了過來,對她輕輕地點了點。 “我從前就很怕你,后來更怕??晌椰F在不怕了。人和鬼,有時候就隔著一張肚皮而已?!狈绞显谛闹心??!白瞿赣H的,最掛念不下的就是孩子,對嗎?我如今已經悔改,我會好好對待銳兒,視如己出……” “方婉,你很任性?!睆堨o開口道,“可是僅憑任性,是撐不過余生的?!?/br> 方氏咬著嘴唇,在心里想著。 “不用撐過余生,大嫂。你要是怨我想要害過你的孩子,此番回來報仇了,這也是我罪有應得,我愿意受著??墒俏叶亲永锏暮⒆邮菬o辜的,能不能讓我活到把孩子生下來?” 一滴眼淚從她的腮邊滑落。 “我會安排好府里幾個孩子的后路,也會去娘家處理好一切。你讓我撐到生完孩子,可以嗎?” “既然你知道最后是要死的,為何又要掙扎?就像我投湖自盡,知道那是我的去處,我便不再掙扎,放任自己沉到最底,無論是苦水也好,甘露也好,我都坦然受著?!睆堨o看著方氏,“留下的越多,死的時候不是越痛苦嗎?纏繞你的東西越多,你下沉的就會越快?!?/br> “我是個凡人啊,大嫂?!狈绞峡粗鴱堨o即使慘白陰森,依舊嬌媚如昔的容顏,“我做不到你那么決絕。我若是有你那般的心性和智謀,李銳現在也就不存在了?!?/br> 一時間,屋子里靜的連李茂的呼吸聲都能聽聞。 張靜像是喃喃自語那樣的說著:“她為什么不死呢?她應該早就死了的。為什么她想要回頭就能活著,我想要回頭就只能死?” 方氏已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活?!睆堨o像是生前那般燦爛地笑了起來。 方氏聽見張靜的話,不敢置信地睜開了眼睛,看見張靜向她笑著。她笑起來總是很美的,這一點所有人都很認同。方氏以前也曾偷偷腹誹過,女人笑的這般肆意,未免太過有失體統。 可這個時候,方氏看見這個熟悉的笑容,心中確實承認,女人要這樣的笑過一次,才算是為自己活過。 她若能活著,也想試試看這般的笑。 “我就是這般執拗的人。所有人都說不可以的事,我非要看看可不可以。我想要你死時,你想著要活,我不高興;你現在認命準備去死了,我反倒不想你死了?!睆堨o笑的更加燦爛了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