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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符還能防搜身不成?”許稷淡笑,轉身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王光敏,遂道:“岳父請放心,兒一定好好考?!?/br> 王光敏聽這話聽得舒服,嘴上卻說:“考不好便不要回來了!” 許稷無奈笑笑,最終只身出了門。 她沒有騎馬,到坊門口時熙熙攘攘全是人在等著門開。你擠我我擠你,忽有一人探出頭來喚她一聲:“三郎去考制科哪?”正是長房的一個管事。 許稷點點頭,回應有些冷淡。沒料那人卻不識趣,走過來問這問那,又說十七郎近來很忙等等,多數講的都是許稷不關心的內容。 好不容易等到坊門開,一眾人蜂涌而出,許稷也趁亂甩開了那管事,尋了個隱蔽的鋪子坐下來吃早飯。 她從沒吃過這么悠閑的早飯,大有從天亮吃到天黑的架勢,伙計看了都暗搓搓講她壞話,不過許稷卻絲毫不在意,不徐不疾地吃完了最后一塊蒸餅。 她不急,有的是人急。 作為重點關注對象,許稷遲遲不到讓禮部令史急死了。 “許稷怎么還不來?!”、“去景風門盯著,人一到就給我拖來!”張令史守著一眾舉子在尚書省廊廡下焦急等著,眉間都快皺成川字。 他為何這樣著急呢?是因考制舉與考進士不同。后者得苦巴巴地冒著風雪抗著嚴寒,單席坐在尚書省廡下熬完整場考試;而前者則因是天子詔考,所以考試地點也是在宮城內,他的任務是將待考舉子集中起來,交給金吾衛統一帶去考試。 眼看著時辰快到,張令史被金吾衛催得沒法,一咬牙一皺眉:“不等了!”決心剛下,那邊書吏卻遙遙高喊道:“許舉人到了!到了到了!” 張書令陡松一口氣,心中卻將許稷罵了個百八十遍,催促道:“快快快!” 因太著急走,金吾衛的搜身也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許稷松口氣,拎著書匣混在浩浩蕩蕩的舉人隊伍里,跨過橫街,行至承天門樓觀。 承天門樓仍高大壯麗,但許稷卻明白它已衰落。作為正宮的正門,它曾是帝國盛世輝煌的見證,但如今帝王已不居于此,朝會也不在此辦,連步道都似乎藏滿了寂寞。 數百名舉子們進殿后依次落座,雖也是席地,待遇卻比考進士要好了太多——不僅不是單席,且還有御食相賜②,火盆更是燒得十足旺,簡直教人忘卻殿外嚴寒。 因圣人并未親臨,禮部的一套考前程序便收斂了許多,早早地發了卷,令諸舉子作答。安安靜靜的殿中除了沙沙翻紙聲,便只剩了宮人來回穿梭的腳步聲。 許稷面前,一盞剛添上的茶冒著氤氳熱氣,她卻遲遲未拿起來喝。 今年制舉分四科,有選文官的直言極諫科和文經邦國科,也有選武官的武足安邊科和軍謀宏達材任邊將科。許稷身為文官,本是兩科中選一科即可,但制舉不限制所考科目數,于是她今日要考兩科,自然也有兩份卷。 制科考試內容稱試策。制科設置之初,策問(試題)數量不一,但如今一科一策已成慣例,故許稷要應對的是兩道策問,遂也要寫兩份對策。 她先取了文經邦國科的策問,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雖然一科一策,但這一策中卻狡猾地串了七八題,難度大大增加。所涉內容從“河朔災荒頻發賦調不入到底是甚么緣由”,到“淮南漕運之見解”,甚至揪出當下對抗淮西承德兩鎮的戰事,問“如何解決軍餉軍糧問題”。 大約是國勢所迫,近年來的制科舉策問重點都緊緊圍繞時政,反對言虛無物,只要最實際的解決策略,現實得很。 許稷身處比部多年,國家有哪些進項,財富又如何支出,皆清清楚楚。財政問題是她強項,且她視角獨到,不像旁人只能粗略講個大概,在對策上便占盡優勢。至于其他問題,雖答得辛苦,她也毫不含糊,竭盡所能地寫了下來。 一策答完,已有舉子陸續退場。許稷被火盆熏出一頭薄汗,抬手擦擦,拿出第二科的策問來。 直言極諫科素來是大科,也出過不少名人。開此科專挑不懼權貴敢言之人,針砭時弊,毫不留情。從設置該科初到現在,已過去近三百年歷史,中途因直言極諫科“策文言辭太激烈簡直受不了”而停過好一陣子,如今重新開,竟有些復興之風。 直言極諫科的策問較前面的科目要空得多。對策要如何寫,完全要看舉子本人的思路與風格。有人專挑一事往深里說;也有人處處蜻蜓點水般提到,以示見地廣博;有人自顧自說自己的解決策略;有人則盯住一方面狠狠批評…… 不過,許稷的策文則不在上述之列。 她洋洋灑灑實在寫了太多,中途幾次頓筆,幾乎要撐不下去。宮人見她的手都在抖,貼心地將她面前冷掉的茶水換成了熱的,示意她喝一些再接著寫,可惜這好意許稷卻并沒有能領會。 那宮人看看許稷花白頭發,在心中輕嘆一口氣,稍稍直起身來,才驚覺天色已黯,殿內舉子只剩了寥寥幾人。 太極宮承天門上的鼓聲響起來,自此開始,一鼓一鼓敲下去,至每坊每門,長安城就漸漸入夜。 考策官這時親自起身取了蠟燭,一一給至剩下的各舉子,到許稷面前時,看著她鋪地的長卷竟輕輕皺起了眉。此般景況,他已多年未遇見,心頭竟是感到一絲微弱的欣慰,年輕人哪!這才是年輕人哪…… 許稷仿佛忘了時間,寫到最后一字時才發覺殿內只剩了她一人。體貼的宮人給她遞過去一盞熱茶,許稷思路有些空茫地接過來,麻木地將茶水飲盡,后背是經年累月已感到麻木的疼痛。 她低頭收了書匣,暗暗揉了揉發麻的腿,站起來拜向空蕩蕩的御座,又與上了年紀的考策官躬身行了禮,這才拎了書匣在金吾衛陪同下出了殿。 在溫暖的環境里待了太久,甫出門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朔風,許稷不由打了個寒顫。出了承天門,許稷跟著金吾衛走在橫街上,兩邊是高聳陰森的夾城,似乎連鬼都進不來。這條路一直走到延喜門才算完,因天太晚,舉子們當夜就宿在東內旁的光宅寺內。 許稷過去時,舉子們已圍坐在大食床旁議論起今日策問來,也有說笑的,哀嘆自己考運不佳的。許稷邊吃邊聽他們講,享用著這片刻的熱鬧,也感受著他們言語間流露的鋒芒與不俗志向。 盛世已不再,諸人心知肚明,甚至都不大愿意再提百十年前之盛景,可卻仍有一顆心,一雙手,希望能揮戈反日,振興家國。 許稷這日于光宅寺的窄榻上做了個長夢,夢到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她不一定要做甚么京畿縣尉,也不一定要連升三階,但她需要穩住自己的本心,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也對得起她的國家。 作者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