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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 路成民入獄后,她與心力交瘁的路雨一同回到鎮上,生活周而復始,她依然念書、寫作業,按時吃飯睡覺,可人生早已天翻地覆。 無數個夜里,她從噩夢中醒來,眼前還是小院里那攤深紅色的血跡。為了保護她,沒有人讓她見過墜樓后的母親,待她知曉發生了什么事時,昔日鮮活立體的母親已經是一捧死氣沉沉的灰。 可她見過小院里來不及擦干凈的血,偌大一攤,觸目驚心。 她總是夢見路雨帶著她去蓉城求情的場景。路雨拎著大包小包,賣了家里養的所有牲畜,帶著家中僅剩的積蓄,尾隨主人一路前來,敲開了那道門。 門開了,穿著襯衣西褲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男子疑惑地望著她們,在看清路雨手里的大包小包時,眉頭一皺,似有所悟,很快說了句:“你們走吧,下班時間不見訪客?!?/br> 可那門還沒關上,就被路雨一把推開。 她將所有東西硬生生擱進門,與男子打起了拉鋸戰。門內的人堅決不收、態度逐漸嚴厲起來,門外的人不依不饒,拼命自說自話,力道很大,非要將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塞進去。 最后,男人迫不得已擋在門口,聲色俱厲地說:“我說過了,我不收禮,不管你送的是什么,土特產也好,茅臺五糧液也好,這些都是貪污受賄!這些東西我一個也不會要,全部給我拿回去!” 前一刻還堅持不退讓的路雨,在此刻眼眶一紅,狠下心,一把將路知意拉到身邊,用力按了按她單薄的身軀,“跪下!” 不待男人有所反應,她與年僅十二歲的小姑娘一同跪倒在樓道里。 路知意做夢也忘不了那一天,樓道是陰暗的,僅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外面的世界光亮寬闊,眼前卻一片漆黑。 她戰戰兢兢跪在路雨身旁,見她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說:“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我哥是好人,一輩子為了鎮上的人出頭出力、心力交瘁,他當了這么多年村支書,我家越來越窮,從沒見他收過一分錢、一份禮。你是好人,是清官,你也知道這樣的人心腸不會壞的。他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們鎮上所有人,過了太久苦日子,結果回家才發現女人背著他偷人,他是一時情急,不是故意要殺人的……” 整個狹小的樓道里,只回蕩著路雨凄慘的哭訴。她咚咚磕著頭,額頭一片紅腫,聲音慘厲不已。 她去拉路知意,“這是我哥的孩子,才這么一點大就沒了媽,如今又要沒了爸。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哥,別判他刑。他要是進去了,這孩子該怎么辦?你不看在大人的份上,也求你可憐可憐孩子,她還這么小……” 路雨說著說著,泣不成聲,只能拼命磕頭。 那一年,年幼的路知意滿心凄惶,淚水奪眶而出,卻又不敢高聲哭喊,只能跟著路雨一起磕頭。 她記得上學時,老師教過他們:“人要有尊嚴,不止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們所有人都一樣,輕易不要求饒,不要下跪。除非跪天跪地跪父母,否則絕對不能輕易向他人妥協?!?/br> 可那一天,她跪了下去,和路雨一起拋下自尊,向命運的嚴苛低了頭。 男人顯然怔住了,前一刻的疾言厲色也沒辦法繼續維持,只能一把拉住路雨,“你起來,有話起來說,這么跪著像什么樣子!” 路雨說:“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br> 她難得這樣不講道理,也是走投無路、別無他法了,只能這樣做了。 男人死死拉住她,不讓她繼續磕頭,一字一頓說:“孩子還在這里,你讓她小小年紀做這種事情,有沒有為她著想過?大人的事情,為什么要把小孩牽連進來?” 路雨終于沒再堅持,擦干眼淚站起來,拉住了路知意。 路知意年紀雖小,但腦子不笨,見男人話里話外有心疼孩子的意思,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股勇氣來,上前拽住他的衣角,淚眼模糊地說:“叔叔,我求求你,不要把我爸爸帶走。他是好人,不是故意把我mama推下樓的。我求求你,我不想當個孤兒……” 童言無忌,既然路雨不能說、不能做,那么她來。 那一天她翻來覆去說了好多話,只看見男人眼里的同情和無可奈何。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他終于沉沉的嘆口氣,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他抬頭對路雨說:“帶著孩子回去吧。按照你說的情況,如果一切屬實,路成民夠不成故意殺人罪,二審不會維持原判?!?/br> 路雨急切地拉住他的手,“那他會怎么樣?” “結案以前,我無可奉告,但是無論如何,情況不會比之前差?!蹦腥藦拈T口拎起那些大包小包,遞還給路雨,“我就只能透露這么多了,這些東西你拿回去?!?/br> 路雨不肯拿走,非要把它們留下來。 最后還是男人板起臉來,“如果你不拿回去,路成民可能會因為企圖行賄,被額外定罪?!?/br> 路雨這才不得已拿回了那些東西。 那天歸去時,路雨一路無言,只是緊緊拉著路知意的手。若不是別無他法了,她死活也不會讓路知意出面受這個罪。 路知意倒是滿心歡喜,她想,爸爸終于沒事了,那個法官真是好人,答應他們不會把爸爸抓走。在她的觀念里,路成民很快就要回家了,即使沒有了mama,至少她還有個爸爸。 然而事情的結果與她所預期的完全不同。 一周后,二審判決書下來了,她與路雨站在蓉城中級人民法院里,看見路成民戴著手銬站在被告席,最前方的法官宣讀了審判結果:路成民因意外傷人罪,被判刑六年。 她看見穿著制服的公安民警把路成民帶走,押向門外,帶去某個一道鐵門就能將她和他從此隔絕開來的地方。那一刻,路知意情緒失控了。 她從座位上猛地站起來,指著最前方摘下眼鏡的男人:“你說謊!你說謊!” 小姑娘的聲音尖利刺耳,是從瘦小的身軀里迸發出來的恨意與恐懼。她還以為父親就快回家和她團聚了,她還以為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她把那日樓道里的男子視為神明,他慈悲而有憐憫之心,答應將她僅剩的父親還給她。 可他說謊。 她不顧路雨的阻止,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她只是指著法官死命尖叫。 “你答應過我把我爸爸還給我!你不講信用!你這個騙子!你不得好死!” “你會被天打雷劈!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那一天,她吼到聲嘶力竭,說了無數更惡毒的話,童年無忌,失控的孩子恨意飽滿,是全身心地想要將整顆心都掏出來,讓世人看看她的委屈和憤怒。直到保安進來要強行將她拉出大廳。路雨護著她,不讓保安動手,只能親自將張牙舞爪的小女孩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