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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車后,從懷中掏出火折,將放于車廂一角的一盞小小琉璃燈點亮,舉到手中,整個車廂登時被照得亮澄澄的。 車座上躺著個女子,雖是暑熱天氣,身上卻包著厚厚棉被,饒是如此,嘴唇仍因寒氣太重而發紫,顯是正生重病,或是受了重傷。 她面容憔悴,眼睛兩旁布滿細細魚尾紋,一眼望去,直如五十許人??芍灰屑毞直嫖骞?,依稀可認出她就是那位三日前還光艷照人的左護法。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她見鄧安宜進來,掙扎著抬起頭,聲音仿佛斷了的箏弦,嘶啞蒼老。 鄧安宜好整以暇坐在一旁,嘴角噙著一絲笑,殘忍地看著自己一夜老去的同伴。 他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左護法死死地盯著鄧安宜看了好一會,終于認命地倒回榻上,看著車頂,臉上透著一層了無生趣的青灰。 “人遲早會老的?!编嚢惨税矒嵝缘嘏牧伺乃募?,半真半假地寬慰道,“想想你已經年輕了這么多年,夠本了?!?/br> 左護法目光陡然暴起,咬牙切齒罵道:“要不是布日古德手下的那群鷹犬將我打成重傷,我怎會被秦門中人給毀了內力?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枉我二十多年前救過他,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禍害咱們!” 鄧安宜搖搖頭,故作嘆息,“當年我怎么說的?此人來路不明,救不得。你卻怎么也不肯聽,如今可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左護法憶起往事,恨得嗓間涌起一股甜腥,一時未壓住,險些咳出來,怕車外人聽見,又硬生生捂著嘴咽回去,漲得臉通紅。 “不過你放心,咱們和布日古德的仇,遲早會一筆一筆算回來?!编嚢惨碎e閑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氣定神閑道,“東西,也會一塊不落地回到咱們手里?!?/br> 左護法目光一厲,朝鄧安宜直射過去。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编嚢惨似擦似沧旖?,從懷中掏出兩塊烏黝黝的物事,“這么多年來,你這藏東西的習慣還是未改,我不過隨隨便便到你宅子里一找,就找到了你藏起來的那塊寶貝?!?/br> “還給我!”左護法目露兇光,猛的坐起,朝鄧安宜撲過去。 可惜鄧安宜只輕蔑地揚手一推,她便如同一塊破布一般,軟綿綿地倒回了榻上。 “我勸你省點力氣?!编嚢惨四樕闲σ鈹咳?,冷冰冰地看著左護法,“要不是我顧念舊情,你早被東廠的人剁了喂狗了,還能在此跟我討價還價?你也不想想,你如今功力散盡,等同于廢人,這東西留在你手中還有何用?” 左護法大喘著氣,不甘心地死盯著鄧安宜,恨聲道:“你該知道這是當時教主臨死前特傳給我的,難道你敢違背他老人家的遺命?” “時移勢易、今非昔比?!编嚢惨肃托?,“教主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不會忍心這么好的寶貝留在一個廢人手里。你若真想完成教主他老人家的夙愿,最好指望我將剩下幾塊湊齊,順便把布日古德手里那塊搶來,否則,說什么都是白搭?!?/br> “呸!”左護法恨啐一口,“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少拿教主他老人家做幌子?!?/br> 鄧安宜從懷中掏出帕子拭了拭她濺到自己臉上的血沫,面色一陰,忽然屈指如勾,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惡狠狠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最好識相點,少在我面前抖威風!” 左護法怒視著鄧安宜,胸膛里喘得似漏了風的風箱,跟他對視片刻,終于明白自己已徹底失去了要強的資本,眸子里的怒火漸漸暗淡下來,只余一抹沉沉暮氣。 鄧安宜冷冷松開她的下巴,道:“到了嶺南,我會看在咱們這么多年同門的份上,找個妥當地方好好安置你,你要是不想被東廠的人找到,最好別再打歪什么主意,要不然,小心連個全尸都留不下!” 說罷,抖了抖衣袍,起了身,喝令外頭的人停車,預備下車離去。 左護法絕望地看著車頂,余光見鄧安宜離開,忽然扯扯嘴角,譏諷道:“你為了接近傅蘭芽,在平煜他們面前一個勁裝模作樣,看在咱們多年舊識的份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平煜那幾個臭小子,年紀不大,心眼比誰都多,你當心玩過頭了,引火上身?!?/br> 鄧安宜默了默,側過頭,露出個志得意滿的笑容道:“到了湖南之后,除了東廠的人,還有南星派虎視眈眈,此時早已做了萬全準備,就等著傅蘭芽他們落網了。你該知道南星派是天底下最擅奇門遁甲術的門派,真要撒下天羅地網,無論王令還是平煜,都夠好好喝一壺的了,到時候,我只管等著坐收漁利之利便是了?!?/br> 左護法聽得此話,眸光一亮,轉動眼珠看向鄧安宜道:“你是說,當年有一塊寶貝落在了南星派手里?” 鄧安宜冷笑:“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了!” 閃身下了車,車廂內頓時重新陷入黑暗。 ———————————————————————— 從侗陽出來,一路上走得甚急,連打尖投宿都少有。 到了夜間,傅蘭芽主仆大部分時候都宿在車上,虧得馬車寬敞,雖不舒服,卻不用睡在帳篷中,省了不少麻煩。 一直到了三省交界處的一個小鎮,平煜方令暫停,在當地一家客棧歇了一宿。 第二日天未亮,又接著趕路。 接連走了七八日,總算到了湖南寶慶府。 進城后,眾人才發現天氣已漸漸褪去暑熱,添了秋意。 尤其是昨夜一場新雨,整座城中的青石磚上都殘留著亮晶晶的濕雨,空氣里都透著清冷的氣息。 眾騎踏著雨水,一徑到得城北一處大宅前,平煜下令停馬,說在此地稍歇兩日。 一行人舟車勞頓,均已疲憊不堪,傅蘭芽主仆沒有功夫在身,更是在車上被搖晃得幾乎要散架。 到內院一處院落安置下時,傅蘭芽頭還是暈沉沉的,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何為日夜兼程。想著平煜他們來云南時,多半也是這般沒日沒夜的疾行,虧得年輕體健,否則多半早已扛不住。 跟上回在貴州侗陽那處大宅不同,寶慶這處宅子看著頗有些年頭,府中格局開闊繁復,處處幽靜古樸。 跟整座宅邸比起來,傅蘭芽主仆所住這處小院倒布置得玲瓏雅致,看起來像是專為府中未出閣的小姐所建。 主仆二人一安頓下來,便到凈房沐浴凈身,將一路上沾染的風塵徹底洗凈。 洗完出來,傅蘭芽暗嘆天氣說涼就涼,身上夏裳太過薄透,跟林嬤嬤打開行李翻檢,左挑右揀,不是太薄,就是太厚,世子妃所贈披風暫時穿不上,最后,勉強找了件海棠色比甲穿上了。 另一處正院中,平煜剛從凈房沐浴出來,李攸等人便來找他。 一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