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29
出這般傳聞來,城中再次陷入了慌亂中。不得已之下又只好張榜告知百姓不必慌亂,醫官每日巡診病棚,駐軍則定時向城中百姓無償分發藥物。疫情得控,城中死去的人每日都有記錄,尸體均已及時處理。 沈英幾番累得趴下,他現下連基本的體面也已顧不上,不知多少日沒有沾水洗漱過,也沒有一日好好睡過,這夜在巷中獨自巡查時,因實在太倦太餓,一時未能支撐,便直直暈了過去。 他衣著已是不潔,躺在街邊被早上前來巡查處理尸體的百姓瞧見,那幾人推著車,掩著口鼻,撒完石灰后,便要將沈英往尸體車上抬。 那人戴著厚厚手套,過去才將沈英的腳抬起來,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且慢且慢!” 那人一頓,只見一人匆匆忙忙跑了來,行了個禮道:“方才我已探過其鼻息了,還未死,只是暈倒了?!?/br> “你認得他?” “認得?!?/br> “那你都見他暈倒了,還跑開作甚!” “我去取些干凈的水……” “趕緊拖走罷,不然過會兒旁人來了也會當死人給丟車里的?!蹦侨艘魂囙止?,覺著有些晦氣地松了手,同旁邊的人推著尸體車走了。 ——*——*——*——*—— 沈英醒來時頭痛欲裂,眼睛似是要炸掉一樣,只能瞧見模模糊糊一片。周遭光線晦暗,他幾番睜眼幾番又閉上,難受非常。 “沈大人?!?/br> 沈英努力睜開眼想要辨清眼前人影,卻只依稀辨得一身褐色海青袍,看不明了對方面容。 “沈大人喝些水罷?!彼f著探過身扶沈英坐起來,將牛皮水袋遞到了他唇邊。即便如此,沈英也只是喝了一點點水。他已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樣,實在是覺得意外。 竟是陳庭方。 他還是僧人的打扮,看起來略有風霜氣息,應是在外行走了許久。 陳庭方依舊是不急不忙的性子,喂他喝完水后,這才起了身,找出一塊餅,掰開一塊遞給他,語聲淡淡:“實在沒什么吃的了,沈大人將就罷?!?/br> 沈英開口,聲音卻是啞的:“你如何會到這里來?” 陳庭方神情淡淡:“師傅讓我出門游歷,便一路走到了這里?!彼缘皖^,聲音清雅:“見過人間煉獄,方知以前的自己多么淺薄?!?/br> 外面天色漸漸暗了,沈英沒什么力氣,開口道:“我睡了多久?” “快一整日了?!标愅シ接謱⑺f過去。 沈英道了聲謝,打算支起身,頭卻一昏,一絲力氣也無。陳庭方起了身,稍稍環視四周,淡淡道:“這戶似乎許久之前便都患病去世了,我自來到這里,便一直住這屋子。雖然簡陋卻也好過在街頭過夜,沈大人現□子虛得很,外面又將宵禁,不妨在這里歇上一晚?!?/br> 他不知從哪里翻出來一只白薯,又在灶膛里生了火,將白薯投進去烘烤:“這戶人家冬日里埋了許多白薯在土坯里,所幸沒有壞透,還能吃?!?/br> 沈英靜靜看著,嗓子容不得他多言,也沒有多大精力。此時的陳庭方與他認識的那個陳庭方似不是同一個人,他已不再是十幾歲拔得頭籌、意氣風發的狀元郎,而已是將近二十歲的青年人了,心胸漸廣,行走天下,為人也更從容淡然,即便身上的海青袍已是打了好些補丁,卻也不減半分清貴氣度。 陳庭方烤好白薯,拿出來涼了涼,分了一大半給沈英,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吃不了太多?!?/br> 埋在土坯中這近百個白薯,他零零散散都分給了旁人,如今其實也就只剩這一個了。 沈英吃得極慢,半晌才道:“你來這里,不怕染病么?” “沈大人不也不怕么?” “我怕的?!鄙蛴⑸ぷ与y受,忍不住一陣咳嗽,“我并非無牽無掛?!?/br> 陳庭方淡淡笑,只說:“走著走著便到了這里,聽聞有災情亟需人手,鬼使神差地便來了?;蛟S都是命定,也說不定?!?/br> 天下這般大,他偏偏一路走到了這里。 沉默了半晌,沈英方開口問道:“是因為代悅么?” 陳庭方微微偏過頭去看他,不確認但也不否認,只稍稍仰頭看了一眼房梁。 沈英見他這般反應,又是過了許久,才終是開口說道:“若那個人——還活在這人世呢?” ☆、【九二】急流勇退 沈英這話說出來,陳庭方臉上神色卻仍舊淡淡,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又是過了許久,陳庭方才輕聲嘆道:“落發受戒前,師傅曾問過我一樣的問題。我說我知道,但之前那十幾年,我過得太狹隘,為此利用過旁人,亦辜負過真心,想放一放。但師傅說出家并非避世,遠紹如來,近光遺法,要有出離心,亦需菩提心。萬法唯心造,諸人的世界都不同,不過取決于自己的心如何去看待?!?/br> 那時陳相見兒子消沉,一時間便同他說了實話。二殿下并非真死,而是先帝不希望他再卷入這倦人紛爭當中,索性用了金蟬脫殼一計。召襄王進京后那陣子,朝中忙成那樣,沈英卻在百忙之中出了一趟城,辦妥的也正是這事。 沒料到陳庭方卻已覺心灰意冷,始覺諸事均是諷刺。自詡聰明地活了十幾年,到頭來其實過得真混沌。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何況他素來未能直面自己的愛欲,也從無人應承他的愛欲。 他決心遁入空門,開始是有避世心的。但這路行得越遠,在佛家清凈莊嚴的修行道場中,才慢慢體悟到自己本心。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又做過什么樣的事,抱有怎樣的真心,亦懷有怎樣的抱負,心胸漸廣而更從容。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諸事不過在輪回場中沉浮。 沈英聽他這一番說辭,微微愣神。 陳庭方卻側過臉,極淡地笑了笑:“以前我覺著出家與死是相等的事,或想不開,或走投無路,或對諸事皆心灰意冷……現下方體悟其中造次與淺薄?!?/br> 沈英見狀便未再提沈代悅的事。 這夜好不容易熬過去,外面天才微亮,宵禁解除的鐘聲響起來,沈英便起身出了門。雖然身體依然虛弱,但還有要緊事,不能多耽擱。 陳庭方坐在角落里靠墻淺眠,聞得動靜亦是起了身。 沈英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眼下災情已控制住,等來了新的父母官,想來這邊的事也該告一段落。救命之恩難以言謝,不若等事情都了卻后,到我家去坐坐罷。華陽是個好地方?!?/br> “沈大人心意我領了,但我還要上路,便不去叨擾了?!?/br> 話已至此,沈英也沒有更多話可勸說,低頭與他行了合十禮,這才孑然一身出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