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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翻出我的棉襖,撕開母親縫上去的那一塊布,把銀簪子拿出來握在手里,這才覺得有一點踏實。銀簪子依舊涼涼的、滑滑的,我使勁地攥著拳頭,似乎想把手和銀簪子長在一起。嬸嬸也去生產隊了,留下我們兩個小孩子不知所措。王鉤得兒又去找妞兒了,我百般聊賴,又轉到了大門前。我望著那帶著紅色木門的三層樓,此時那大門正在虛掩著,我眼巴巴地看著,又想起了連云港的家。我突然有種羨慕嫉妒的心理。我決定給自己半分鐘暫時不做大少爺,就扯開嗓子沖著三層樓叫喊:“一樓臟,二樓美,三樓四樓沒有水!”哼,誰叫你蓋三樓,一樓臟,三樓沒有水壓,沒有自來水。還是一片寂靜。我十分無聊,正想回屋,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要有個大少爺的樣子啊?!?/br>我一驚,猛地回過頭,發現一個高高的十多歲的少年站在大紅門前。他穿著白紅豎條紋的上衣,黑色的褲子,上衣塞進褲子里,褲子綁著腰帶,腳上居然還穿著一雙皮鞋。他很隨意地靠著,帶著笑望著我。“李言笑?”“嗯,原來你住這里?!?/br>李言笑就住在這樓里?我頓時覺得很尷尬:“對不起啊,剛才……”“沒事的,畢竟你還小?!?/br>“你住在這樓上?”“對啊?!?/br>“幾樓?”“這房子都是我們家的?!?/br>我不禁很驚訝,這樣說,他們家也很富裕?“你們能住得過來嗎?”李言笑輕輕地笑了:“只有住不開的,沒有住不過來的,我們一大家子全都在這里?!?/br>真好,真羨慕他,可以和最親近的家人住在一起。李言笑很敏感,立即捕捉到了我的失落的神情,就說:“想家了?”我搖搖頭,擠出一個笑容。“想家、想親人啊……”李言笑給我一個側面,用后背靠著紅木門,把手插到褲子的兜里,“我也想啊。不過,我是戲子……”他說話慢吞吞的,慢條斯理。奶奶就喜歡這樣子,但我有些心急,聽不慣他一句話像唱戲劇似的,醞釀半天:“是戲子又怎樣?”“我可以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淚?!?/br>李言笑說完,看著我,有些凄涼地笑了一下。我被剛才這句話震撼到了,久久都沒有動。我突然想起他剛才說,“要有個大少爺的樣子啊”。這句話,真的跟奶奶如出一轍。要有個大少爺的樣子啊。這個李言笑,想必也是有一些故事的。可是,如果不是戲子,也不是大少爺,就可以放聲地哭了麼?“別琢磨了,”李言笑進了大紅門,“走,我帶你去玩?!?/br>“你不上學麼?”“放寒假了,我有的是時間陪你玩?!?/br>他從院子里推出一輛自行車。自行車,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啊。他做到上面,腿垂下來撐在地上,然后說:“上來罷,我帶你?!?/br>于是我很高興地坐了上去,雙手摟住李言笑的腰。他腿一蹬,自行車就穩穩地躥了出去。我問他:“我們去哪里玩?”“池塘邊?!?/br>“池塘結冰了麼?”“有冰?!?/br>“青島甚麼時候下雪?”“快了,再冷一點點就會下了?!?/br>“你上幾年級?”“我小學畢業了,快上中學了?!?/br>我看李言笑蹬車的腿和腳。被熨燙得服服帖帖的黑褲子,褲線很明顯。褲腳也沒有泥點,剛剛遮蓋到鞋面上。皮鞋是深棕色的,擦得光亮,地上的泥點也沒有飛濺上來。這是我頭一次看除了父親以外的人穿皮鞋。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是一個盲目崇尚節儉的時代,所有人都只愿意穿藍、黑、灰、軍綠,幾乎每個人的衣服上都有補丁,有的人以打補丁為榮,還有的人甚至把補丁縫得特別醒目。我親眼看見過有小孩在衣服上劃個口子,然后回家讓母親補。倒不是不準你穿皮鞋,但是如果你穿皮鞋,每個人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你,讓你無地自容,覺得這是愧疚的事,不對的事,不美的事。“唉……”李言笑騎著車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很少能看見你這樣不同的孩子了?!?/br>“甚麼不同?”“很干凈,有氣場,一塵不染的,”李言笑頓了頓,補充一句,“我就很喜歡你這樣的小孩子。我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br>我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你也是一樣罷?”“對啊,所以我才會喜歡跟我相似的小孩子?!?/br>“你父親是做甚麼的?”“我父親啊……”李言笑的語氣突然變得落寞,“他是國民黨的一個軍官,解放初期去了臺灣,就再也沒有音訊?!?/br>“那你母親呢?”“昨天你保準兒看到她了?!?/br>我在頭腦里回想著昨天遇見的人:“那可不一定?!?/br>“她昨天在臺上演了,她演虞姬?!?/br>“???”我驚叫一聲,“那是你母親?”李言笑似乎意料到了我的驚訝:“嗯哼?!?/br>我立即想到了那漂亮無比的臉龐:“你母親為甚麼那麼年輕?”“我是家里面最大的孩子,我mama生我的時候還不到二十。她現在也只不過二十八。家里那麼多人,也沒甚麼事讓她多cao勞。成天唱唱戲……”“你有弟弟meimei?”“有,還有一個meimei,但是以前她跟著我父親來著,解放初期,跟著我父親一起失蹤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去了臺灣?!?/br>“那家里你最???”“是啊?!?/br>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我,同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雖然長輩管教嚴格,但也是養尊處優。而現在呢,真的令我黯然神傷。我們騎了一陣兒,來到一個小賣部。“來罷,看看你有沒有甚麼想要的東西,”李言笑停好了車,把手習慣性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比如說,糖啦,玩具啦……”“你有錢?”“嗯?!?/br>“不用你破費,”我突然變得客氣起來,“我帶來了一些錢,當零花錢?!?/br>“我比你大,當然要照顧你。我親戚那麼多,一到過年就發紅包,用都用不完。再者說很快就要過年了,咱把舊的錢花光了再說嘛?!?/br>我心想,攢錢甚麼時候都是好事。但是也沒甚麼好說的,就跟著他進了小賣部。我拿了一包糖和一種油炸的小零食。那個時代,無論家庭窮富,每個人都缺油水,因為當時憑借油票、rou票和兩票來買東西,平均每個人一個月才有半斤油。我們路過賣書的小店,李言笑又給我買了本小人書,也就是連環畫書。我問他:“你不看小人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