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8
關上車門,對我的父母說:“你們照顧好孩子們,我留在家里守著!”說完他就背著手走上了臺階,他的后背硬朗得很,沒有一絲佝僂。我看到他的表情,那是一個真正男人所擁有的剛毅表情。我甚麼時候才能夠像爺爺一樣,成為一個堅強的男人呢?父親雖然嚴厲,但是他沒有爺爺的果斷、堅毅。車子發動了,爺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舉高卻沒有揮動,抿著嘴朝我點了點頭。我忙不迭地朝他揮揮手,但是車子已經開出去了,我愣在那里,回頭張望著爺爺在風中長衫飄動的身影。他還舉著手,朝這里望著,我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淚。四那群看新鮮的小孩子一哄而散,我轉頭再看王鉤得兒,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和王姨在淚眼中目相對。這就走了?離開家了?以后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我腦子里一片空白,陰郁的烏云漸漸籠罩了我的心。路過張家門前的時候,剛剛還飛揚跋扈的紅小兵們這一刻都紛紛側目,露出羨慕的復雜神情。我裝出一種惡狠狠冷冰冰的表情望著窗外,紅小兵們啞口無言。我心里除了得意,還有一些別的甚麼東西,似乎是“報仇雪恨”后的快感罷??傊?,這種心情有些熟悉。我努力會想著。對了!那次阿花咬黑衣人時,我不就是這種心情嗎?對了,阿花呢?我心里一陣慌亂,卻盡力地掩蓋了下去,問王鉤得兒:“阿花呢?”王鉤得兒抹了一把眼淚望著我,說不出話。他從小眼淚就特別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斷斷續續地說:“俺娘說了,阿花帶不走……”那誰來喂它?我對坐在前面的母親說:“mama,以后阿花找來咱家,你喂喂它好不好?”母親說:“好,好。多大的人了,別叫‘媽’,叫‘母親’?!蔽覜]有說話,在心里想,以后還有多少次叫“媽”或“母親”的機會呢?車子開出了村子的大門,我回頭張望了一眼,突然聽見“汪、汪”的狗吠聲,王鉤得兒也轉過頭去看。我定睛一看,呀!那不是阿花嗎?原來它在村子門口待著哪!它看到自己的兩位小主人都走了,狂奔著跟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吠叫。司機也聽到了,加大了油門。我們手扒在玻璃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可憐的黃色的小東西,離我們越來越遠。汽車拐彎了,絕塵而去……似有似無的,我又聽見了阿花的叫聲,心里難受極了。王鉤得兒一屁股坐正了,更多的眼淚掉下來。他的眼淚這樣多,我甚至能聽見眼淚掉下來的聲音是“噼里啪啦”的。車子行走了很長時間,我對坐車的興趣也慢慢地被磨滅掉了。一路上都有人看我們,我也打不起精神去裝一副酷酷的樣子。車子朝一個方向開去,開著開著,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我們放緩了速度。有的人趕著騾子拖著大包小包再走,還有人和我一樣扛著包裹。“到碼頭了,先生?!蔽衣犚娝緳C用低沉的聲音跟我父親說。“多謝,”父親說,“麻煩看一下時間?!?/br>“十點五十五分?!?/br>我們下了車,我活動著麻木的雙腿。王鉤得兒依舊在哭,哭他的爹娘,哭他的阿花。“還有五分鐘上船,早知道快一點兒就好了?!备赣H就那樣在微風中催我們快跑,望著遠處停泊在連云港碼頭的船,眼里充滿了凄苦和悲涼。母親把手輕輕放在王鉤得兒的頭上,以示安慰。這就是她最溫柔的一面了,我有些羨慕王鉤得兒,我從來都沒有這個待遇。母親說:“你們還都沒上學,去了那邊,無論能不能上學,都必須找機會學習。林慕東已經識字了,耕耘呢?”“不會?!彼V沽丝奁?,抽抽搭搭地說。“那讓林慕東教教你罷!”母親對我說,“到了青島,你總會碰上一些知識人的,你一定見縫插針地學習。不學習,就沒有出路?!?/br>我點點頭。父親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張票,交給我和王鉤得兒,說:“上船要用的,拿好了啊?!?/br>我呆住了,驚呼道:“父親,你們不送我們去嗎?”父母也有些吃驚,似乎根本沒有想到要送我們去青島似的,父親說:“你們自己去就行了,我們要趕快回家。你叔叔在青島等你們?!?/br>我心里充滿了失落感,好像突然從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變成了棄兒。我無奈地接過了船票,和他們一起往碼頭走去。我們坐的大型輪渡“嗚——”地叫了一聲,我連忙用手去堵耳朵。父親說:“該上船了?!北阃浦覀兺献?。“我在你的包袱里放了餅、年糕和一瓶水,你們在船上吃。你去了可不能挑食啊?!蹦赣H眼里似乎有了淚花,但我知道,她一定會忍住的。她的骨頭比男人還要硬,我從未見過她哭泣。我們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上了船,我心里亂亂的,卻在竭力保持鎮靜。我剛與爺爺倉促地分別了,現在又要與父母、與連云港永遠地分別麼?“我怎麼找到我的叔叔?”我問母親。“啊對,”她突然想起來似的,“忘了和你說,你叔叔說他挑著一根竹竿,上面掛一塊紅色的布,那就是你叔叔?!?/br>父親有些愁苦地對我說:“林先生,我會給你寫信的,還會給你們寄錢的,你收到了要給你叔叔嬸嬸。你不是會識字了麼?如果可以的話,就給我回信啊?!?/br>我“嗯”了一聲,心中有些發酸。乘客基本上都上船了,大型輪渡上擠得滿滿的都是人。我和王鉤得兒站在輪渡上,扒著欄桿的邊緣,與父母無言對視。王鉤得兒現在倒不哭了,也許現在面臨離別痛苦的是我。我心里澀澀的,想起王姨說過的話,“不哭怎麼可以”,那麼現在,我可以哭了麼?父母怕是不讓罷。我又想起阿花,想起爺爺,仙逝的奶奶,想起那些埋掉的永遠見不到的嫁妝,想起爺爺鋪的青石磚路……我想起一切的一切。青島是甚麼地方?這個名字很好聽,但是它在我心中,也許永遠比不上連云港。故土的分量,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是無可代替的。船緩緩地開動了,我又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不會讓你們擔心”。我用自己的最后一絲堅強,在父母面前裝出了最后一個沉穩的林慕東。我雙手擱在欄桿上,微微蹙起眉,學著爺爺那樣抬起手,也不揮動,就那麼定定地注視著父母,直到再也看不見……天空是這樣的陰沉,似乎能擰出水來。我抬起頭望著天空,抑制著眼淚。母親呢,她是不是和我一樣,想哭又不讓自己哭出來?我真的好討厭離別。它是苦澀的,誘惑眼淚的,令人心酸。然而該來的總會來,該離開的也總會離開,而這一切的指揮者就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