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9
珠叁角待了一個禮拜,楊靖安啟程返回云市,因著楊守誠腿腳不便需要靜養,本家叔叔楊友謙的六十大壽,再不愿出席的人也提前趕了回來。 隔一天便是團聚的中秋節,城內依然看不出任何節日氣氛,倒是剛踏進幸福里的宅子里頭,楊靖安就聞到一股撲鼻的桂花香氣。 “哥,聞著像是我媽做桂花糕了,我先過去找她啊?!别I得前胸貼后背的王南柯往后廚方向一溜煙沒了影子。 早前天氣預報今日兩地均有臺風降雨,怕圍困于沿海的人乘坐最早的航班歸家,到地正巧快趕上午飯時間。 沿著綿延的橋亭長廊踏進前院廳堂,開學后多日不見的楊書妍冷不丁冒了出來,似乎早曉得哥哥會出現的人蟄伏在暗處準備嚇唬,誰料剛撲出去就叫早有準備的楊靖安雙手卡在腋下降住。 楊書妍是怕癢星人,又笑又叫地向哥哥求饒,“啊——哥哥,我錯了,啊——快放我下來——” “誰教你嚇唬人的?”楊靖安裝作問罪的樣子。 不以為然的人頗為驕傲地笑著說:“我跟小姨就經常這樣玩啊,她膽小的每次都會被我嚇到!” 不刻意去思念的人腦海還是第一時間刻畫出那張冷漠的臉,心情頃刻之間天翻地覆,楊靖安放書妍下來站穩,尋??谖窃儐査?,“書妍什么時候回外公外婆家?” “明天下午。mama說等小姨醫院放假了,我們一起回外公外婆那里?!?/br> “你mama人呢?” “mama在房里跟爺爺講悄悄話,小孩子不能聽?!睏顣f著氣鼓鼓地噘起嘴巴,又轱轆轉著大眼睛來看一無所知里的人,“不過我躲在門口有偷聽到了一句哎?!?/br> 楊靖安不做他想的口吻捧場,“偷聽到了什么?” 警惕的人生怕叫mama抓住現行,拽著哥哥胳膊放低身子湊到他耳邊來,兩手掩著唇,暗暗竊喜的語氣,“mama和爺爺好像要給你找老婆?!?/br> 聞言,不顯情緒的人咬了咬后槽牙,直起腰來問童真的孩子,“書妍說的可是真話?” 楊書妍千真萬確地點頭,“當然了!” 話音剛落,內屋里有腳步聲靠近,一身黑裙的孟以楠提著橙色包袋走到書妍身后停下,正要開口問候之際,卻叫楊靖安搶在先打發走了書妍,“哥哥剛下飛機,肚子有點餓,書妍幫我去后廚找陳嬸嬸要些吃的好不好?” “好!”唯命是從的小孩扭頭奔去了后廚。 略有意外的人看了眼手腕上的鉆石表,再來打量他捉摸不透的神情,“你今天回來的很早?!?/br> 面無表情的人忽而冷聲一笑,“有沒有打攪到你的好事?” 這滿滿針對性的語氣令孟以楠十分不解,“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你乖女兒告訴我的?!币幻肭袚Q嘴臉的楊靖安近乎尖銳的口吻來質問她,“孟以楠,我的婚姻大事跟你這個外人有什么干系?” 敢作敢當的人正缺一個時機與他攤牌,空無他人的四下里,孟以楠也示范出了性子里的冷酷到底,“如果你覺得我替你介紹對象有不妥的話,我可以暫停這個為你著想的舉動,但不代表我會任由你在我meimei面前胡來?!?/br> 有人氣笑了,一臉盛怒,“你憑什么能替她做主?” “憑她親口告訴我沒有喜歡過你,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心知有人受不得一星半點冷落的孟以楠進而冷笑著來問他,“夠不夠你行行好放她一馬?” 楊靖安擰著眉毛,“她親口告訴你的?” “靖安,我沒必要同你講一些杜撰的胡話?!泵弦蚤謶┣械貏裎克?,“可既然我meimei說了她對你沒有意圖,那也你請你念及她的難處,大家回到原來相安無事的位子。畢竟,你也不希望她每回見到你躲都來不及,是吧?” 楊靖安直到今日才發覺有人多么善于詭辯,言語之間,他便成了那個一廂情愿的施壓者,而被她裹挾在私欲里的meimei正迫于他的煎熬之中。 “到底是為誰著想,你孟以楠心里曉得?!?/br> “有什么區別?”毫無心虛的人咄咄逼人地來反問他,“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何況,一廂情愿的感情要人怎么成全你?” 一時間,仿佛曾經溺水迫切需要換一口氣的人成了楊靖安,急切地渴求著有人能為他來推翻這一切虛構,可就連他自己都深切感受到了拳頭的無力,什么都握不住的人甚至找不到一絲可以反駁的證據,再言辭鑿鑿地來叫眼前冠冕堂皇的人閉上嘴巴。 “mama,你和哥哥在吵什么?”端著切好的無花果盤走來的楊書妍一臉緊張看著臉色盛怒的哥哥,而mama過于嚴肅的表情卻切換自如恢復了笑臉。 “我們討論問題的對錯而已,沒有吵架?!彼舆^女兒手里的果盤放去一邊的茶幾上,不宜久留的口吻吩咐,“妍妍跟哥哥說再見吧,我們中午還約了新的網球教練吃飯?!?/br> 乖巧的楊書妍跟著mama步伐往外走,也同雙拳緊握立于原地的楊靖安依依不舍作別,“哥哥,我走了,再見?!?/br> 人去室空一陣子,楊靖安也未恢復平心靜氣,漠視朝他匆匆趕過來的陳媽,徑直走進了老爺子休息的茶室里。 落門聲重重一響,嚇得坐在里頭下棋解悶的楊守誠破口大罵他,“你腦子又抽什么羊癲風?” “這句話該我問你們才對!”怒火中燒的人躁得脫了西服扔到一邊,坐去圍棋對面的茶椅里質問老爺子,“她孟以楠憑什么資格到你面前做主我的婚姻大事?” 老爺子手里捏著顆白子半晌才落到棋格上,勸他熄火的平和語氣,“跟你說了多少次,凡事要沉得住氣。以楠那孩子不過就是跟我提了一嘴要給你介紹人家的事,你何至于剛曉得了就鬧得雞飛狗跳的架勢?” “她若真有那么好心何至于等到今天才給我介紹女人?”楊靖安往后靠去茶椅背里,笑話他越老越糊涂。 “那還不是因為你闖的禍一直在她身邊轉悠?!?/br> 有人發出譏諷十足的冷笑,“她一個開店做生意的人連個麻煩都解決不了,倒是有頭腦借題發揮?!?/br> “你說的這話什么意思?”楊守誠這才聽出兩人可能存在矛盾的前因,可有人徹底封住了心思,卻將底線劃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你不懂嗎?”落拓的人從茶椅里起身,硬聲硬氣道:“這輩子得不到我愿掏心掏肺愛的女人,哪怕打光棍到死都不稀得她孟以楠自以為是地過來做好人,她到底算個什么東西來插足我的事情?所以先跟她的好公公打好預防針,再多管閑事一次,別怪我對她翻臉不認人!” “他是宛平的妻子,是你meimei的親生母親,你對她就算再有意見也不能擺在外人眼里!”老爺子血壓都升高了,吼著警告他。 “說到底,不就是個跟我毫無關系的人!”楊靖安撿起地上的西裝拍了拍搭去手腕,也乖張地告知坐在輪椅上氣得不輕的老爺子,“她不仁在先,無需對她義?!?/br> 風風火火的人拉開茶室門就撞見臉色堪憂的陳媽,后者怪他不孝,語氣焦急,“怎么一回來就沖他發脾氣???你爺爺最近血壓才平穩一點,你真是的呀!”陳媽不好再講他不對了,因為有人的臉色黑的發烏,即刻拔腿走了。 等陳媽安頓好老爺子服下餐前吃的藥片,她借要到廚房看火的由頭趕去了東院,先前氣勢洶洶的人果然在洋樓的客廳沙發里坐著,手里一瓶酒窖那取來的高度紅酒,平時最講究口感的人直接仰頭灌了幾口,有意要克制心里抒發不了的懊糟煩悶。 “到底怎么回事?”陳媽收拾著他扔在地板上的西裝整理熨帖。 此刻里終于平下心火的人轉頭來問她,“他沒事吧?” “剛吃了藥,面上瞧著沒事人一樣,心里頭肯定為你吼他不高興呢?!标悑寣嵲拰嵵v,人老了就是這樣矛盾,子女的好可以掛在嘴上反復,言不由衷卻都放在心里消化。 “我哪里是吼他?”楊靖安如同喝水似的灌了口葡萄酒,“借他嘴要某個愛替人做主的老實罷了?!?/br> 陳媽待在楊家叁十多年了,再沒眼力見也曉得靖安嘴里的人指的是書妍mama,自從楊太太生了孩子后,靖安也似乎成熟了不少,近年來對meimei疼愛有加,與孟以楠也未有過不可調和的爭執,今天的沖突算是頭一次,身為家里資格最老的員工,楊守誠對她是知無不言,陳媽隱約參悟了其中原由。 “書妍她mama可能就是好心,不忍你為了工作荒廢了個人的事?!?/br> “陳媽!”楊靖安聽夠了這種自以為是為人著想的假話,揮手轟她出去,“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br> “馬上就要吃飯了?!?/br> “不吃了,我上樓補個覺?!睔獾斤柕娜颂志芰岁悑?,也起身往樓梯方向走,目光不經意落到闌干旁一間緊閉的屋子,逆反心理的人隨即走去推門。 “那是棲棲的屋子,你要睡覺到自己臥室去啊?!?/br> “我愛在哪睡在哪睡!”我行我素的人仗著剛上頭的醉意發著少爺脾氣,砰的一聲帶上了房門。 陳媽怕他酒多傷身,去藥房里取了解酒藥和茶過來,敲門進屋時,楊靖安正垂首坐在床邊,手里掐著只胖乎乎的熊貓玩偶,睹物思人般的沉浸于其中。 “靖安,你少喝點酒,藥和茶我給你放在床頭啊,難受了吃一顆,”陳媽不怕嘮叨,“你先睡吧,睡醒了喊我,我給你把吃的做好備著?!?/br> “陳媽,這屋子你打掃了嗎?”回過神來的人扔了玩偶,視察工作似的盯著一臉不快活的陳媽。 “自從你跟我提過,這個月,屋子上上下下已經打掃過兩遍了,你那兩張寶貝地毯也找人清洗干凈了,連棲棲都說你刁鉆愛折騰人,誰敢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 察覺到弦外之音的人目光一斂,“她什么時候來過這里?” “就你送老爺子回家緊接去出差的那天,棲棲不是跟著她jiejie一道來看老爺子的嘛?下午的時候,你爺爺犯困進屋休息,她自己跑到東院來了。我過來送東西正好撞見這屋子門敞著,走近來一看,棲棲就站在那里發呆,不曉得想到什么心思,突然慌里慌張地跑了出來,看到我在門外嚇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有人順著她隨手指去的方向扭頭看去,眼簾里不偏不倚正撞入一張彩色地毯,幾乎頃刻之間,身體里的血液開始倒流匯往過去,楊靖安連忙打斷喋喋不休的陳媽,起身命令她趕緊出去。 窗外開始下雨了,屋里的門卻緊緊關著,悶熱的氣息籠絡而來,滿頭汗水的人半跪在地毯尋索當年的痕跡,只有一塊拳頭大小的光禿令他至今心生疑惑。 然而,等他無意間翻到地毯背部定睛一看,標有清晰數字的序號竟叫他開始心跳奔騰。 這兩張手工地毯是高中暑期時,楊靖安游歷歐洲淘來的絕版好貨,因著油彩獨一無二,他將兩張都買了回來,一張鋪在自己起居的臥室,一張鋪在放映室里直到有人住進客房才挪下樓,而自始至終他手里這張編號的地毯都應鋪在他的臥室才對。 愈發篤定某種想法的人起身去了樓上,推門進到曾經起居的臥室驗證心中所想,直到清楚看見原本屬于孟以棲房里的地毯出現在自己臥室時,他懊悔得恨不得時光能立刻倒流回那個心灰意冷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