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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天崩地裂”的余波:“十四?!?/br>我在他這一聲低喚里昏沉入夢。“皇叔,我這次去北羌,見到河陽殿下了?!?/br>“哦?朕的阿姐過得好么?她這次又想要多少割地?”露水混雜著幽幽桂香從葉尖滑落,滴滴答答打濕玉階。我端了一小碟葡萄倚著欄桿喂魚玩,良王殿下一身玄黑朝服板板整整站立一旁:“云州吉山以南十五城、蒼州長河以左十城?!?/br>“唔,沒事兒,是朝廷沒錢了打不下去,不怪你?!蔽彝ㄇ檫_理道。他默了默,又道:“阿蒲奴提出和親,他們有適婚的公主,不是河陽殿下生的?!?/br>我冷笑著把葡萄干全倒進湖里:“怎么,姐夫想當朕的老丈人不成?”他默然不語。“還是他想當你老丈人?你答應了?”我連碟子也給扔進水里,撲通砸出一朵水花。他開口:“臣侄不敢自己做主?!?/br>我一轉臉正對上他的目光。作為皇帝,自打皇娘病故后,唯有手握大權的良王殿下敢肆無忌憚地直視我的眼睛。而這目光里通常情況下都膽大包天地含著譴責、怨怒、譏諷、憤恨……簡單的追問和探究已經是極好應對的了。我輕車熟路地避開目光,按捺下心底那絲道不明的情緒,略作思索,道:“要不……答應也不是不行,既然他們有談和的意思,能拖一陣是一陣。左右也沒幾十年活頭了,咱們怎么過不是過呢?”他點了點頭,沉沉道:“皇叔若點頭,臣侄便無異議。只是有一點,人一輩子的確沒多少活頭,怎么過都是過,但沒有‘咱們’這個提法?;适遄约鹤咦约旱穆?,臣侄哪怕只剩下一天,也不能違了自己的心去活?!?/br>“那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解道。他深深看我,不說話。我說:“你恨朕?”他道:“皇叔為何會這么想?!?/br>我道:“朕總覺得你是恨著朕的。但琢磨來琢磨去,也想不明白你恨朕什么。朕捫心自問,從來沒有苛待過你。甚至因打小同在宮內長大,在這些侄甥里朕最疼你。為叔侄,朕視你為至親,為君臣,朕倚你為股肱,乃至為友,朕也在心底引你為知己。朕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夠,惹你心里不痛快?”他似乎被我一席話震住了,有些驚愕地怔怔望著我,半晌一垂目:“臣知罪,不該對陛下心存怨懟?!?/br>他眼角橫生細紋,鬢角曾經被流箭擦傷過的地方長出一縷晃眼的白發,因久經沙場,身上那點少年時的淡泊書生氣已被消磨殆盡,只剩下幾分不知何處得來的落拓滄桑,背影看起來總有些孤苦。可他孤苦什么呢?他大權在握,呼風喚雨,連皇帝都不敢給他氣受,他怎么還活得一天不如一天了?我說:“叔不知你心中有何塊壘不平,但皇叔能給你的都給你了,只剩下這么個勞心費神的皇位,他們都說你想要,可朕覺得你其實也不在乎這個。不過你要真喜歡,皇叔也不是不能給你,你今天能給皇叔一句準話嗎?”他抬起眼,無奈地笑了,仿佛想起什么很久遠的事情,目光明明落在我臉上,卻像看著別的什么人,半晌大逆不道地說:“皇叔又說笑了。我說想要,你就會給我嗎?”……“十四叔,我不會奪你的位子,即便真的奪了,也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四十年來,皇叔待臣侄的好無可挑剔,是臣侄貪得無厭,到今日還有一事想求十四叔?!?/br>“你說?!?/br>“侄兒望皇叔允準,讓侄兒死后能與皇叔同葬帝陵?!?/br>……我在一陣心悸中猝然驚醒。四下昏黑,有涼風習習,捻金絲的帳幔窸窸窣窣,嘴里苦澀的藥味兒讓我隱隱作嘔,忙爬起身:“長安!水!”黑暗里一只手一把摟住我,將我往靠枕上按,我三魂七魄還有一半落在亂夢里,焦急道:“遺旨,起草遺旨,朕的陵墓里要留一個位置,給……給良王……”“許長安”一手按住我,一手伸出垂帳從榻邊案幾上倒了一杯熱水端進來,遞到我嘴邊:“陛下,臣還不想死呢,陛下這旨意一下,臣豈不是要給陛下陪葬?!?/br>……我喝了口熱水,三魂七魄成功落地歸位。冒充許長安的良王殿下擱下茶杯,四肢并用地扒住我:“別亂動,傷口再裂開,這大半夜的不便叫人?!?/br>溫軟綿密的安神香氣和苦澀的藥味兒雜糅在一起,外頭不知是個什么天氣,既無風雨聲也無星月光,一絲光亮不透的黑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我忽然渾身疲累地沒力氣說話,只能嗓子里蹦出一個沙啞的“嗯”。他見我安靜了,便放松懷抱,雙手一下一下撥拉著我那糊了一臉的頭發、擦拭我那即將流進眼睛里的汗珠。我見過重傷重病躺在床上的人,樣子實在都不好看,自知狼狽,承蒙他不嫌棄我滿身苦臭味。他十分下得了口,毫無心理負擔地朝我嘴角親了親,低聲道:“都是我陪著你的,你卻張口就叫別人,當我是死的嗎?”隔著兩世生死,我一時心里千萬般不是滋味。躺了半天,才緩回來一口生氣:“我什么都答應你,我也愛你?!?/br>許久沒有回聲,久到我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卻忽然聽到輕輕的“吧嗒”一聲,像眼淚落到枕上。他抓起我的一只手,拉到自己懷里,細細摩挲我指上的石頭戒指。如此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不知過了多久,真正能起身下地時見殿內已燒起了暖爐。良王有時在,有時不在,不在的時候便是皇娘或無憂守著。奈何這倆一婦一孺,既不會照顧人,又不通政事。我問外面現在怎么樣了、叛亂平定了沒?;誓锇阉幬惯M我鼻子里,道:“他們都說沒事了,可誰知道呢,八成是哄著本宮呢,倘若真的太平,良王做什么又要南下?”我大驚,問良王南下干什么、燕王有沒有動靜、北十三關可還安寧,無憂把梨子削得只剩下個核,迷茫地說:“燕王爺爺沒來啊,良王叔也沒走啊,北十三關是哪十三關?我只聽良王叔說‘望京關’快守不住了,讓糖糕和蜜餞jiejie給咱們收拾東西準備搬去西邊兒……”“什么!”我嚇得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那熊玩意兒天天往我臉面前湊,怎么就能憋著一個字不透、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