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姨娘且先回去，煮好了，我與你送過去?！?/br>
    銀姐點頭，道了聲謝，轉身離去。楊嬸裝了一罐子水，加了醋在爐上煮著，又拿了把扇子一下一下地扇，感嘆道：“銀姨娘真真是個大方人，一個月下來，賞的錢比二夫人給的月錢還多?！?/br>
    林依奇道：“這般用法，她不怕轉眼就花光了？”

    楊嬸嘆道：“她一個妾，存再多的錢又有甚么用，只要大婦開口，就得交出去，還不如有一個花一個，圖個快活?！?/br>
    林依道：“并不曾聽見二夫人尋她要，她也太過多慮?！?/br>
    楊嬸笑道：“八娘子就要出閣，這節骨眼上，若娘家鬧出些甚么事體來，傳出去可不好聽，所以二夫人要妝賢惠。咱們這位二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燈，你且等著瞧戲罷?！?/br>
    醒酒湯熬好，楊嬸用一只葵口高足碗裝了，放到托盤里，遞給林依道：“你給銀姨娘送去罷，也叫你拿一回賞錢?！?/br>
    林依堅決地搖頭，繼續洗碗，不接托盤，楊嬸只得自己去了。

    來吃酒的賓客很多，碗盤也很多，且都是油膩膩，林依一邊懷念洗滌凈，一邊使勁洗。等到她洗完，將碗盤收進了碗柜，楊嬸才一臉喜氣地回來，稱：“銀姨娘今日心情好，格外多給了我一份賞錢?！闭f著將了一把鐵錢出來，朝林依手里塞，說分她一半。

    林依自然不肯收，楊嬸卻道：“這也是托你的福，要不是銀姨娘拉著我打聽你的事兒，耽誤了我的工，也不會多與我錢?！?/br>
    林依心內詫異，面兒卻裝作不在意，淡淡笑著：“我有甚么好打聽的?！?/br>
    楊嬸取了抹布，開始擦灶臺，道：“誰曉得，橫豎她要對付的人不是你，無甚好擔心?！?/br>
    這話林依是贊同的，點頭道：“極是?！?/br>
    廚房的活兒忙完，方氏也出來了，她大概是曉得張梁在銀姐屋里，腳步匆匆地朝那邊去了。林依回到房里，同張八娘兩個候了一時，見并無吵鬧聲響起，料得無事，便早早兒地上床睡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張八娘就被楊嬸喚醒，揩了牙，洗過臉，由方氏親自幫她上妝。林依將粉盒打開，捧到方氏手邊，方氏取了里頭的雪丹粉，勻勻抹到張八娘臉上。待她與張八娘抹完粉，自己手上也沾了些，林依忙遞過一塊濕帕子，道：“二夫人且先擦擦手?！?/br>
    方氏接過帕子，將手擦凈，接著取了螺子黛，與張八娘畫了個柳葉眉。林依見她擱了螺子黛又去拿梳子，忙取了潤發的香膏遞過去。

    張八娘叫道：“銀姨娘才來咱們家時，梳的那個流蘇髻真真是好看，娘也與我梳一個罷?！?/br>
    方氏的臉色沉了一沉，又不好在這樣的日子里教訓她，便擱了梳子道：“叫銀姐來與八娘子梳頭?！?/br>
    任嬸與楊嬸也真是被銀姐的錢糊住了心，竟齊齊應了一聲兒，準備轉身。林依忙道：“她是甚么身份，能與八娘子梳頭？我看二夫人上回梳的云髻就很好?！狈绞系降啄罴敖袢帐情|女成親，就接這個臺階下了，道：“照你說的，就是云髻罷?！?/br>
    任、楊二位回過味來，雙雙驚出一身冷汗，不出一刻鐘，各尋了理由到外頭忙去了，生怕方氏揪住她們出氣。張八娘也曉得自己惹了娘親不快，緊閉著嘴不敢再開口，直到臨上檐子時，才撲到方氏懷中大哭起來。

    北宋風俗，新郎不親迎，只有媒人來接，那媒人拿足了利市錢，便開始叫樂官作樂催妝。方氏聽得外頭在催促新婦登轎，忙拿帕子拭去張八娘臉上的淚，叫林依扶她出去。

    林依極想同其他親送客一起，送張八娘去方家，吃了走送酒再回來，可惜她算不得正經女家親戚，方氏又不愿放她出去見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檐子在一群迎親人的簇擁下遠去了。

    第9章 方氏發難

    張八娘出閣第二日，林依頭一回沒有人陪伴，獨自一人去堂屋吃早飯，其他幾人也因為家里少了人口不習慣，飯桌上的氣氛頗有些沉悶。各人都只埋頭吃飯，很快，張伯臨張仲微兄弟先吃完，起身上學去了，隨后其他人也陸續擱了筷子，準備離去。

    方氏突然道：“且慢，先來算算這幾日的賬目。楊嬸，收拾桌子，任嬸，去搬賬本?！彼阗~，一向不都是背著人么，今日怎地要當著人面算，眾人皆不知她葫蘆里賣的甚么藥，只好重新坐下，瞧她動作。

    待得楊嬸收好桌子，任嬸捧上賬本，方氏鋪開一頁紙，提筆開始算賬。林依從未瞧過她算賬的模樣，竟不知她是這般算法，不禁悄聲問楊嬸：“我看城里那些掌柜的，使的都是算盤，二夫人為何用筆算？”

    楊嬸湊到她耳邊道：“二夫人書香門第出身，哪里會使那個，就是用筆算賬，還是嫁來張家后學會的呢?！?/br>
    用筆算賬，且使的不是阿拉伯數字，自然慢得很，一干人在旁等得昏昏欲睡，好半天，方氏才將賬目理清，喚過林依，叫她當著眾人的面念出來。林依接過紙一瞧，原來是張八娘的嫁妝單子，只不過每樣細目后，添上了價格，她照著單子，一項一項念來，最后報出總賬目，卻是個虧帳，尚欠方氏娘家一位親戚整整十貫錢。

    張老太爺聽完，臉色立時就變了，抱怨道：“家里少錢，你找鄉親們借些也就罷了，怎地向娘家伸手，沒得叫人說我們張家嫁不起閨女?！?/br>
    方氏起身回話，委屈道：“整個村子就咱們家還算過得，別人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不找咱們借錢就算好事，哪里還有錢來借與我們，媳婦實在是無計可施，才出了如此下策?！?/br>
    她講的乃是實情，張老太爺吸吧著青銅煙袋鍋子，不再吭聲。

    張梁最是孝順，見不得老父親不高興，忙催促方氏道：“不拘哪里挪一點子，先把你娘家的帳還清，咱們再想辦法?！?/br>
    方氏瞄了銀姐一眼，慢悠悠道：“法子倒是有，只不知你肯不肯?！?/br>
    張老太爺最是cao心張家臉面，忙道：“甚么法子，你盡管說來，我替他作主?！?/br>
    方氏把銀姐一指，道：“她房里那些擺設兒賣了，就能換不少錢?！?/br>
    張梁正欲開口相駁，張老太爺已然點頭：“甚好，就是這樣，她也是我們家的人，該當出把力?！?/br>
    方氏得了這話，根本不去問銀姐意見，帶了任嬸楊嬸，徑直朝豬圈旁的偏房去了。林依瞧著匆匆跟去的銀姐，暗自感嘆，再厲害的妾室，只要大婦認真計較起來，根本無計可施，連插話的權力都沒有。張梁心里是偏著銀姐的，卻無奈張老太爺點了頭，萬事孝為先，他只得收起想跟過去的心，取了一本書在胳膊下夾著，陪老父親上山去放牛作耍。

    任嬸楊嬸都跟著方氏去了銀姐房里，原本該她們干的活兒，就全落在了林依身上。林依去雜物間取了掃帚，開始掃地，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