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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歸面上血色褪盡,眼中有淚水朦朧,他看見李元雍說話倏然睜大了雙眼,似乎看到極為恐怖的情景一般。李元雍又向前走了幾步。十二道垂毓珠遮擋了他的視線,使得他眼前發朦陣陣昏暗。他以為自己是在向前,但其實卻在后退。他冷聲問:“你說什么?”斥候領命,一字一頓回答道:“魚之樂已被挫骨揚灰,朔方刺史、折沖府大將軍有奏章一并在此,請太子殿下過目!”李元雍想抬抬手。周圍人輕聲驚呼,恐懼看著他。他恍然低頭,見血液一滴滴淌下,滴在太子冠冕朝服。滴在他的手上。李元雍甩掉胡不歸的攙扶,挺直脊背慢慢抬頭,日光下身后一陣陣冷汗。他嘶聲問:“你——在說什么?”斥候大聲回答,宮殿四處回蕩他的聲音:“中郎將魚之樂戰死疆場!他有隨身遺物已檢查齊備,大將軍有令,命軍中快馬驛寄京城,為太子殿下親自檢收!”李元雍疑惑的看著自己的手指。胡不歸搶到身側扶住了他。他甚至大膽逾矩攬住了他的腰。李元雍咳嗽了幾聲,想要說話斥責胡不歸不知輕重,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第九十九章戰殤(下)秦無庸從呆滯中回神終于看出不妥,他痛呼一聲:“殿下!殿下!”蕭卷自含元殿偏殿匆匆趕來,同樣面色慘白呼吸不穩。他越眾而出,急匆匆走上玉階。他看著口唇出血的太子殿下,輕輕扶住他。太子推開他,目光銳利,說:“魚之樂——他說什么?”蕭卷心中驚駭!太子眼光清醒但神識渙散,他口中血液狂涌卻未覺出絲毫疼痛。蕭卷將他摟入懷中,擺手令眾人輕輕散開。又低聲命令秦無庸散朝。百官潮水般退卻。云羽衛身著盔甲隨侍在旁,人人目光凝重。太子殿下勉強穩住身形,卻依舊站立不住。他輕聲說道,似在反復求救:“魚之樂。魚之樂?!?/br>蕭卷回答:“他很好。他在崇文館?!?/br>太子心中安靜,他輕聲問:“你說真的?他在崇文館?他是在——等我?”蕭卷心中震撼,他佯裝無事,安撫李元雍說道:“我怎會騙你?他在等你。殿前侯等了好長時間,我們——我們去找他?!?/br>太子半倚在他身側,言辭乖巧,說道:“對。我要去找他。他說——他說讓我先走?!?/br>他壓抑不住自己的咳嗽,仿佛要將自己的心從胸腔中咳嗽出來一般。他一路依靠著蕭卷踉蹌而行,顫聲道:“他說他會來找我,還說喜歡我。他不會這樣對我?!?/br>蕭卷目光冷冽,看了看震驚到不知如何應對的柴盧,輕輕做了一個手勢。又看看北殿軍,示意他鎮守掖庭以防生變。他低聲安慰道:“殿前侯向來忠心耿耿,只為殿下殫精竭慮,他怎會不顧殿下,以身涉險輕舉妄動?!?/br>李元雍慢慢點頭,咳嗽了一聲,說:“蕭卷。我的心好疼。我好像丟了——忘記了什么東西。你幫我找找?!?/br>他衣衫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說道:“他要回邊疆,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不應該打他,我只是氣不過,嚇嚇他?!?/br>蕭卷撐住他單薄身軀,他回答道:“他知道,他不會跟你生氣?!?/br>李元雍喘了幾口氣,說道:“他為救鞠成安,寧肯自己去死。我知道——他實際上是怕連累我。陛下……我祖父……一定是跟他說過什么,才讓他這樣的……不對……一切都亂了……”李元雍五指扣入掌心,低聲道:“崔靈襄呢?叫他來。他肯定是藏在安陸坊他的家里。崔靈襄!崔靈襄!”秦無庸擦著眼淚,跟隨身后,哭泣道:“殿下,已經派人去宣崔尚書了?!?/br>李元雍眼中終于有淚水簌簌而落。他哽咽說:“好。好。跟他說,他喜歡他的事——我不怪他?!?/br>他眼淚迷蒙,嗓音已經嘶?。骸鞍?。阿樂?!?/br>此時一行人攙扶李元雍已到崇文館寢宮朱紅門扇之前,太子看了一會門側潔白長石,他蹣跚轉身,單手顫巍巍扶著guntang臺階踉蹌坐下。秦無庸衣以袖拭淚,跪在他腳下臺階,顫聲道:“殿下,怎的不進宮內?外面日頭這般毒辣,若是中了暑氣,怎生是好……”李元雍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聽見了他說話,也似乎是根本聽不到是否有人在說話。他說:“你們——你們先進去。我在這等阿樂。他一直睡在這里。他只要一回來,就能看見我?!?/br>太子坐在guntang臺階上神態溫和,他甚至撫摸了一下身后的雕欄玉砌。魚之樂昔日鎮守崇文館之時,常常半倚闌干,以石作枕,睡得酣暢自如。蕭卷眼睜睜看著太子如癡似傻。他靜了一會,俯視李元雍,冷聲道:“殿下,魚之樂死了?!?/br>李元雍背倚欄桿閉目養神,眉峰緊擰,神色慘敗。他聽著蕭卷說話身體瑟縮一下。似是不耐煩,揮手道:“別說話,別說話。孤在等殿前侯,等他回宮……太傅你看不見嗎?殿前侯奉旨自北疆回到長安,他很快就回來的。孤一有事,他都會出現。他要來保護我?!?/br>蕭卷這才心下明白李瑨岳意識迷亂中說出的那句話是何含義。他長身玉立神情冷峻。他一字一句道:“殿下,魚之樂死了。他昨夜擅自出征,與突厥王庭大軍正面對抗,已是犯了死罪。若引起邊疆動亂則整個朔方罪責難逃。如今挫骨揚灰,甘受軍刑,也算對得起邊疆枉死子弟?!?/br>李元雍聽著挫骨揚灰四個字,他手捂著胸口艱難喘了幾口氣,天子冠冕太過束縛令他呼吸艱難。他手扯著領口,眼淚滾滾下落。胡不歸已然忍受不住,扯著他衣袖哀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