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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影子走了過來,不用轉頭,只憑借落腳的輕重,步速的緩急,就知道那是爸爸。爸爸蹲□,拉住了他的手,這是干什么?告別嗎?不必了。死亡就是永遠的分離,永遠的消失,永遠的毀滅。因為沒有機會再見,也就不需要說再見了。他面對人世最后輕笑了一下,既是釋然,又是自嘲,將手從嚴耀欽的手中掙脫出來,跌落地面,慢慢閉上眼睛。爸爸,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什么嗎?我最大的遺憾就是……算了,反正你也……根本沒有興趣知道……-尸體變成了一具慘白的軀殼,靈魂游離而出,懸浮半空,恍若一片在風中宛轉搖擺的葉片,輕飄飄,沒有方向,沒有根基。醫生說:“嚴先生,先救另一個孩子,是很明智的選擇?!?/br>爸爸沒說話,點點頭,沉著一笑。在他腳底,血跡鋪灑開來,慢慢凝固,猶如一朵暗夜之中的旖旎曇花。這朵花一輩子只開放了一次,卻沒人欣賞。它在寂寞中出生,又在寂寞中死去。冥冥中,有股巨大的力量將卓揚的魂魄生生吸住,拖曳著,拉扯著,向下急劇跌去。黑暗降臨。耳邊隱約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模糊難辨,卻分明透著關懷與急切。是mama嗎?是來接我的嗎?三年不見,您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嗎?我也過的很好……好吧,其實有一點不好。您說的沒錯,爸爸他不會喜歡我。請快點帶我走吧。離開傷心地,就不會再傷心了吧。那女人的聲音又加重了幾分:“予思?予思?聽得見嗎?”怎么,嚴予思也在這里?誰在叫他?為什么這聲音就圍繞在自己耳畔,隨著雙唇開合所噴出的熱氣吹過耳旁的發絲,奇癢難耐。眼前有暖暖的光影晃過,觸覺又回到了身體上,卓揚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鼻腔里充斥著清涼的消毒水氣味。眼睛干澀異常,勉強睜開一點縫隙,能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光線寧靜而祥和,泛著干凈的淡藍色。有張濃妝艷抹的臉孔出現在視野里,一閃即逝的欣慰表情過后,是隱忍的怒氣:“總算舍得醒了?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嚴予思,哮喘噴劑必須隨身攜帶,出入空氣混濁的場合要提前吃藥!總是不聽,如果這次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和jiejie交代!”那女人是康玉珠!為什么叫我嚴予思?你認錯人了。你要找的是那個被拯救的孩子,我不是。卓揚疲憊地閉上眼睛。隨后,醫生帶著護士進來例行檢查,并對康玉珠詳細交代著病情,他們也口口聲聲稱呼自己做嚴予思。再然后,嚴予行慌慌張張趕了來,見人睡著,并沒忍心吵醒。只幫忙捂暖因輸液而冰涼的手背,幫忙拉好不小心翹起的被角。他直守護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離去,臨走前幽幽留下一句:“予思,對不起?!?/br>所有人都離開后,卓揚輕手輕腳下了床,扶著墻壁一點點挪進衛生間,滿心惶恐地向鏡子望去,那里出現的,赫然是嚴予思的臉!卓揚抬抬手,嚴予思也抬抬手,卓揚抿抿嘴,嚴予思也抿抿嘴。爸爸為了救嚴予思,放棄了自己,可真正的嚴予思消失無蹤,自己卻借助他的身體活了下來,真是諷刺。如果爸爸知道這一切,會怎么想?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第二天他問康玉珠:“小姨,卓揚呢?”康玉珠愣了一下,淡淡地說:“當場就死了,救都來不及。別想那么多了,是他自己沒福氣?!?/br>是啊,是他沒福氣。作為沒福氣的人,就讓他默默離去好了。站在卓揚的位置,人生的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就索性站在嚴予思的位置上,重新走下去吧。-爸爸就像一個樹,巍峨參天,高聳入云,憑借其超凡的本領和智慧,遮擋住疾風驟雨、電閃雷鳴,庇護著濃蔭之下龐大紛雜的嚴氏家族。在茂密的枝葉間,結滿鮮美芬芳的果子。它們五顏六色的外皮之下,包裹著嚴耀欽的各種真摯情感——有愛,有關懷,有認同,有期許……對于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卓揚來說,想要摘到那些果子,只有沿著樹干辛苦攀爬上去。樹干粗壯而糙礪,磨得手腳生疼。一次次費力攀上不多遠,又總免不了重重跌落。摔得渾身傷痕、皮開rou綻,也只是拍打幾下塵土,再次出發。他不哭、不鬧、不抱怨,因為眼淚只會模糊視線,喊叫只會耗損體力,怨氣只會沖昏頭腦,那些都是最沒用的東西,是征途中的障礙,是脆弱者的標簽。可是這一次,跌得太狠,摔斷了手腳,永遠與曾經心心念念的美好未來無緣了。卓揚終于明白,果實再誘人,也不是他的。他不打算說出自己的秘密。除了會被人當做借尸還魂的怪物之外,一個本來要放棄的人,卻賴皮賴臉不肯死掉,總有些惹人厭煩的味道。但是偽裝成嚴予思,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縱然了解他的性格,習慣,動作,也總有很多更私密的東西無從知曉。畢竟兩人處在同一屋檐下,也只有短短三年而已。為了避免暴露,還是趕緊離開吧。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里頭的尋尋覓覓、恩怨癡纏、患得患失,也都只是夢而已。夢醒了,又是新的一天。與其苦苦執著于井口處一小片遙不可及的天空,不如灑脫地轉身離去。澳洲也好,夏威夷也好,別的什么去處都好,世界那么大,總會找到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風景。在病床上安靜思考了三天,卓揚終于想明白了。對于嚴耀欽,他只有絕望,不再有憎恨。我愛你,沒有權利要求你也一樣愛我。愛的反面,是不愛。恨這種東西,除了讓自己平添痛苦,無法帶來任何助益。而之所以會有痛苦,是因為貪戀,因為執著,因為求之不得。等到真的放下來,痛苦便也隨之消失了。生命如此寶貴,不能浪費在自怨自艾上頭,更不能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何必糾結誰對誰錯、孰是孰非,重活一次的機會如此難得,該好好展開更美妙的人生才是。嚴先生,這一次離別,依舊不必說再見。作者有話要說:因為重生的問題,接下來行文的時候,稱呼方面可能會出現“卓揚”與“嚴予思”交替的現象。我會盡可能寫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