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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這位內閣首輔已經被人抬在凳杌上進了宮來——而是昨日伏闕的張四維。至于昨夜值守內閣,雖說不是親身經歷,但也比其他人多知道一點內情的申時行,此刻他面對一雙雙或征詢或質疑的眼睛,不得不說出自己下令內閣和制敕房誥敕房中值守的人不許外出,又回絕了一個無憑無據前來傳他的宦官。 即便是心亂如麻的馬自強,各有盤算的六部尚書,卻也不得不承認,處在昨夜申時行那種處境,這確實是最好的決斷了。他們的仕途都已經到了頂端,如果不是為了追求非得登頂,確實已經不宜再胡亂摻和。從這一點來說,申時行的官位低一點,資歷淺一點,此次卻相當于拒絕了登上首輔之位的捷徑,當然,也免去了一場絕大的風險。 慈寧宮管事太監李用到現在還有些雙腿發抖。見一眾高官們臉色陰沉地看著地上墻上根本還沒有清理過的那些血色,他就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昨夜皇上從奉先殿里出來,召集了一大群小火者到義平門前逼宮,索要馮公公,慈寧宮中有人打開了義平門,在這前頭打得相當慘烈。馮公公本來就受傷未愈,卻因為一心保護慈圣老娘娘,不合再受重創。早上慈圣老娘娘就召了太醫院的御醫,結果情況很不好?!?/br>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剛剛得知這么一個狀況,一時間面面相覷。也許那些低品小官以及士林中人對馮保大多非常不齒,但在他們這種位子上,當官都至少當了三十年以上,避免不了要和中官打交道。對于出身內書堂,談吐風雅,善于制琴,書畫都相當有造詣的馮保,他們即便不是真心相交,也會虛與委蛇,更深知馮保一向做事還算有節制??蛇@次的事情實在是太離奇太驚爆,馮保如果囫圇完好,繼續掌管司禮監,只怕也會被天下臣民的唾沫星子噴死。 畢竟,皇帝為了痛恨馮保,居然不孝到忤逆圣母? 所以,哪怕和馮保私交最好的張居正,此時兔死狐悲之心非常強烈,卻也不由暗自嘆息,心想馮保如果能夠保住一條命,借此病退,不失為一條路。 畢竟,有了這么一份護駕的功勞,只要李太后在一天,總會保住馮保和馮家的其他人。否則皇帝那般痛恨馮保,這次不成還有下一次。 然而,讓在場每一個人都沒想到的是,李用竟是用沉痛的語氣說道:“而昨夜混戰之中,受傷不支的不只有馮公公,皇上也……” 盡管李太后把眾人請了過來,顯然是想要指斥皇帝忤逆,包括張居正在內的每一個人還在思量如何規勸那位素來嚴正的太后,可是,聽李用的口氣,朱翊鈞似乎也在亂戰之中受傷,他們的臉色立刻就黑了。這下子,李用立刻領受到九個人十八只眼睛的集體注目禮。 這位慈寧宮管事牌子立刻直截了當地說道:“皇上發了狂癥!” “……” 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瞠目結舌……總而言之,能讓這些活了大半輩子,最小的也已經接近五旬的閣老尚書們露出這種表情,可想而知李用的話帶來的沖擊力有多大。然而,等到吃驚過后,神經敏銳的人立刻快速思量了起來。 相較于直接說堂堂天子竟然忤逆圣母,沖擊慈寧宮,還不如把癥結歸咎于皇帝犯了狂癥,這樣能夠控制事態。然而,忤逆圣母的天子固然會遭到千夫所指,可發了狂癥的小皇帝,那么真的還能穩穩當當坐在皇位上? 在好一陣子難言的死寂之后,兵部尚書方逢時終于非常謹慎地問出了一句話:“皇上到底是癲狂,還是癲癇?” 癲狂和癲癇只差一個字,但意義卻截然不同??墒?,李用是李太后的心腹,此番小皇帝連那樣的事情都做出來了,他之前既然不曾雪中送炭去投靠皇帝,如今便干脆選擇緊緊抱住李太后的大腿,至不濟后頭還有一個潞王朱翊镠能夠作為備選。所以,他不理會方逢時這幾乎可以相當于明示的暗示,直截了當地說道:“太醫院的大夫已經看過了,是狂癥,而不是癲癇?!?/br> 這年頭癲癇雖說不大好治,可相較于狂癥,那已經算得上是大家非常能夠接受的結果了,可卻架不住李用不肯接這話茬。因此,當李用說,李太后已經搬回了乾清宮,正在親自監督御醫給朱翊鈞治病,幾個人便交換了一個眼色。馬自強看的是和王崇古關系不錯,在西北功勞赫赫的方逢時;王國光和李幼滋、張學顏、潘晟,看的是張居正;嚴清看的是申時行。除卻最后兩人其實是沒有那么大交情的,其他的都能看出微妙的關系來。 最終,張居正作為內閣首輔,一錘定音地說:“慈圣老娘娘和皇上既然都在乾清宮,那么,李公公帶我們去乾清宮吧?!?/br> 在慈寧宮義平門前再這么圍觀下去,也圍觀不出什么名堂來! 李用原本也只是帶這些人到慈寧宮義平門晃悠一圈,讓他們知道昨夜那場亂子的非同小可,然后再把他們帶到乾清宮去見李太后和陳太后,此時張居正這話那是恰中他下懷??删驮谒c點頭準備帶著這么一大堆大佬走的時候,卻聽到里頭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他扭頭一看,卻發現是潞王朱翊镠不顧一大堆內侍的阻攔,竟然直接跑出來了。 作為穆宗隆慶皇帝僅有的兩個孩子之一,朱翊镠是次子,又小朱翊鈞太多,天生就和皇位無緣,李太后也非常注意不讓人帶歪了這個幼子,所以這位潞王自然在文武方面全都不出眾——對于將來鐵定要就藩的藩王來說,出眾反而是壞事,瞧瞧當年洪武皇帝朱元璋的那些出挑兒子都是個什么下場?所以,匆匆跑出來的他并沒有忙著和一大群大臣套近乎,其實也是一多半人他都不大認得,此時直接一把拽住了李用的袖子。 “皇帝哥哥到哪去了?” 朱翊镠一句話問出口,見一大堆人都有些發懵,他頓時聲音顫抖地問道:“昨天晚上那些大喊大叫的聲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都說我是做夢,可義平門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不是做夢對不對,到底出了什么事,為什么母親昨天今天見我的時候,都板著一張臉?昨天到今天我都沒見過皇帝哥哥,他是不是出事了?” 一連串問題別說李用沒法答更不敢答,就連張居正等大臣也全都為之失色。也有人想到萬一李太后真的動了那重心思,眼前這位很可能便是將來的新君,屆時應該如何如何,但眼下這些歷經世事,成天和陰謀詭計打交道的高官們,看到的卻是一個真心擔心母親和兄長的弟弟。正在病中……或者說裝病中的張居正,原本就比平時心軟,而素來胖胖的,算計走殷正茂的李幼滋,此時此刻也不禁生出了幾分哀嘆。 因此,后者竟是上前幫手足無措的李用解圍道:“潞王殿下,李公公要帶各位大人去乾清宮,慈圣老娘娘和皇上都在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