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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林甚至還親自去勸了朱翊鈞低頭——盡管陳太后亦是苦苦求情,她從表面上來說,怒火仿佛已經按捺了下去,可內心深處那種念頭卻久久不去。 別人看不出來,馮保是什么人,又豈會看不出李太后那臉色下的熊熊怒火。此番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暗中用了一點小手段。 果然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了一陣小小的吵鬧聲,緊跟著,門就被人推開,卻是潞王朱翊镠跌跌撞撞進了門,臉上還有些迷糊。 今天的事情發生得絕大,但李太后從一開始就吩咐把朱翊镠關在屋子里不許出來,若有人敢告訴他什么,那就亂棒打死,因此小粉團子似的潞王,這會兒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揉著眼睛進了門,東張張西望望,看到馮保時就叫了一聲大伴,隨即就有些遲疑地來到李太后身前,低聲問道:“母親,大哥怎么今晚沒來昏定?” 晨昏定省,說的就是晨省和昏定,再通俗點兒就是早上晚上分別向父母問安,這也是從皇宮到大戶人家的規矩。李太后沒想到小兒子跑來竟是問這個,臉色頓時一沉,可她又不能說長子被自己攆去跪奉先殿了,當下只能咬了咬牙,隨即沉聲說道:“你大哥有事要忙,你問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大哥之前嫌棄我的字寫得不好,我特意練了幾天,想拿給他去看看,讓我瞧瞧我也是有進步的!”朱翊镠把胸脯挺得高高的,隨即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我現在不偷懶,以后就藩的時候就能偷懶了,想睡到幾時就能睡到幾時!” 李太后遽然色變。她總共就這么兩個兒子,卻也已經比其他的妃嬪幸運太多,可之前為了長子,把次子幾乎是放養在慈寧宮根本沒工夫理會,如今次子卻對自己說起就藩的話來,她哪里能忍?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就厲聲喝道:“你才多大,誰說你要去就藩的?誰!” 朱翊镠被李太后吼得直接一哆嗦,慌忙解釋道:“我就是聽外頭人隨口提起,這才知道皇子皇弟都是要就藩的。母親你別生氣,我以后不說就是了……” 不說潞王就能不就藩?就算皇帝答應,那些大臣也不可能答應。更不要說,朱翊鈞現在就敢和她那樣硬頂,就敢說出那樣的話來,怎么可能為了善待弟弟就不讓他就藩,又怎么可能扛得過那些大臣? 看到李太后那微妙的臉色,馮保心中輕輕舒了一口氣。至少,他這第一步棋走對了! 第九四九章 深夜闖宮 奉先殿中,大明列祖列宗的牌位高高在上,一張張畫像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分外陰森。那燭火甚至詭異地爆了兩下,隨即又簌簌跳動了起來。 孤零零呆在這里的朱翊鈞嘴唇緊抿,之前汪孚林來勸說時,稍稍平抑下去的那點怒氣,在跪了整整一個半時辰之后,加上這陰森的環境,各種紛至沓來的幻境,他的胡思亂想越來越厲害,如今的怨恨滿滿當當快要溢出胸腔了。他懂事起就是皇太子,而后幼年登基為帝,即便不能說真的就可以予取予奪為所欲為,可身為帝王高高在上的那種心態卻是與生俱來的。如今為了清除一個馮保,母親竟然這樣對他,他的心里除卻憤懣,卻還有一種深深的羞辱。 然而,奉先殿之外沒有一個他的人,他如今雖說有個天子的名頭,卻根本沒有辦法行使天子的權力!更何況,今日之后,他也許會被母親和馮保層層掩蓋遮蔽起來。別聽汪孚林說張居正之前還曾經在乾清宮替他求情,關鍵時刻,張居正有幾次真正站在他這邊? 由于跪的時間長了,盡管膝下有厚厚的軟墊,朱翊鈞仍舊覺得那種猶如針刺的軟麻疼痛直入骨髓,一時間就想起了舊日因為功課又或者別的什么小事,馮保又或者別的什么人一告狀,他就被李太后苛責的情景。這種怨恨和痛苦糅合在一起,終于讓他生出了幾許瘋狂之意。他用力支撐地面站起身來,轉身踉蹌著走到大殿門口,見幾個把守這里的太監愕然朝自己看了過來,他瞧也不瞧他們一眼,竟是徑直往外走去。 幾個太監見勢不妙,連忙上前阻攔,卻不想聽到一句讓他們從頭冷到腳的話:“你們若敢攔朕,他日朕大權獨攬之際,難道還杖斃不了幾個家奴?” 然而,這話嚇得了大多數人,卻嚇不住李太后放在這里的心腹。其中一個高壯的太監便上前行禮道:“皇上乃是至尊,奴婢們自然不敢冒犯??煽v使皇上也要守孝道,慈圣老娘娘乃是母后,母后懲戒,莫非皇上要違抗孝道不成?” 朱翊鈞早就知道不可能那么輕輕巧巧就讓所有人服從自己,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喝道:“朕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如今馮保蒙蔽母后,宮中上下,順他者昌,逆他者亡,爾等當初入宮,不過全都是一樣的身份,如今卻都被他壓在頭上,真甘心嗎?若有從朕除逆者,二十四衙門之中掌印的位子盡他挑選!若敢阻攔者,朕來日誅他九族!” 此時此刻,大多數人連倒吸涼氣都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屏氣息聲,似乎每一個人都在權衡利弊得失。盡管皇權的威嚴一直都壓在頭頂,但不得不說,這些年來馮保的權威早已深入人心,因此,哪怕朱翊鈞許下的賞格不可謂不動人,悄然護在了皇帝身前身后的人竟然只有一半。當然,剩下的人中,敢于擋在皇帝身前的人卻只有寥寥幾個,剩下的有人拔腿就跑去報信,也有更加大膽的人直接扯開嗓門大吼了一聲。 “有人裹挾皇上要造反!” 這一嗓子實在是殺傷力巨大。饒是朱翊鈞已經破釜沉舟,此時此刻也嚇了一大跳,更讓他火冒三丈的是,不少不敢攔路,也不敢跟從他的人也在那大喊大叫,說是有人要裹挾他造反。這下子,那些原本已經打算跟從朱翊鈞“反正”的宦官們就陷入了進退兩難之際??偹阌腥艘庾R到這會兒退縮也是個死,立刻到朱翊鈞身后提醒道:“皇上,當此之際沒別的路了,馮保眼下就在慈寧宮……” “全都給朕喊起來,誅除jian佞馮保,朕重重有賞!” 奉先殿在仁壽宮西邊,再往西依次是中軸線上的內朝三大殿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再西面方才是慈寧宮。而奉先殿的東南面,則是慈慶宮,也就是陳太后的居所。之前已經借過一次陳太后的勢,但結果卻不大理想,再加上朱翊鈞知道陳太后似乎之前也有磕著碰著,身體又不好,他如今不大好意思去見這位嫡母,這會兒就決意單獨干到底。這一次,他是真正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因此從奉先殿出去之后就是沿路召集人手。 然而,朱翊鈞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點。在如今這四面宮城已經下千兩的時候,被罰提鈴的宮女們也許要開始唱天下太平,但是,太監這種往日宮城中和宮女一樣非常常見的生物,卻沒剩下幾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