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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一幕,他少不得憑借身為廣東巡按御史的身份加了一句話:“如果就讓這條里斯本號揚長而去,案子成為無頭案,驚動到兩廣總督和廣東總兵這一層面,那么后果只能由所有佛郎機人一起負責了!” 賈耐勞情知這是警告,立刻提高了聲音再次催促。盡管整個澳門住著眾多葡萄牙人,但卻談不上有統一的管理,因此,賈耐勞這個主教哪怕在教會中和幾個耶穌會傳教士政見不同,可他在葡萄牙人當中卻具有不小的威信。在他的命令下,剛剛還在圍著他詢問對策的人慌忙散開,前往里斯本號左右停泊的兩條船求救,不多時,那兩條船上也開始傳來了砰砰槍響,卻是有人對著里斯本號船頭開槍了,而那些海上接舷戰用的船板和繩索也都先后架設了起來。 隨著新生力量的加入,里斯本號船頭原本一邊倒的混戰漸漸出現了轉機。直到這時候,賈耐勞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哪怕船上發生了暴亂,在這第一時間的鎮壓下,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他勉強對汪孚林擠出了一個笑容:“請大人放心,這場小小的暴亂很快就會平定下來?!?/br> “希望如此?!蓖翩诹肿炖镞@么說,但耳聽得那條里斯本號上的依舊槍聲和刀劍碰撞聲不斷,哀嚎慘叫也不絕于耳,他的心思卻漸漸飛到了別處。 據他在兩廣總督府查閱各種文書資料,以及小北前一次到濠鏡時打探到的消息,葡萄牙占據澳門這偌大一塊地方,除卻每年付出的五百兩租金之外,原本是按照抽分,也就是征收實物稅來計算稅金的,約摸是每船貨物抽百分之三十。但因為葡萄牙人慣會逃稅,實物抽分還有變賣折現的問題,因而從隆慶中后期開始,這種抽分就改成了直接抽銀,也就是所謂的丈抽。 其一為丈,也就是丈量船只長度,按照九等來計算船稅,又或者稱之為船餉,按照后世的說法,其實就是船舶噸位稅。如同里斯本號這一類的大船,停泊的時候就要交稅五百兩銀子以上——也就是一艘船就抵葡萄牙人在濠鏡一年的租金了。 其二當然就是抽稅。相比從前的抽分,如今針對進口貨物的抽稅比率絕不算高,一般只是十稅一,但是,針對香料的抽稅卻相對要高一些。胡椒的稅是百分之二十,蘇木則是百分之十五,其他貨物大多都只是百分之十。至于那些沒有帶貨物,而是滿載白銀前來交易的船,則是只交船餉,不抽稅。而估值過程,大多數是由駐守濠鏡的市舶司副提舉完成的。 從隆慶改制之初,也不知道是朝中戶部,又或者是市舶司進行了初步核算,又和廣東地方官員來回扯皮,最終定下了一個每年定額起運兩萬六千兩白銀上京的數字。相比每年濠鏡租借給葡萄牙人的五百兩租金,這個數字相比抽分時代的收入暴漲了一倍,足以讓當時的皇帝和內閣閣老們以及戶部心滿意足。而且,這也是在漳州府月港開海,征收船餉以及進出口稅金之外,隆慶年間另外一大新拓展的財政收入來源。 然而,偌大一個濠鏡也就是澳門,稅收真的只有兩萬余兩?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因為丈抽只算了船餉以及進口稅,但須知葡萄牙人更多的是大把大把砸下銀元,大肆購買產自明朝的瓷器、絲綢、茶葉、白糖等等各種商品,運到日本以及東南亞諸國甚至歐洲本土以及其他國家去販賣,因而出口稅那才是更龐大的稅金。但丈抽還有市舶司官員負責,香山縣令查驗,這出口稅就根本沒有負責的部門了。因而每年都是廣州府制定出一個大概的數字,然后開出澳票給予三十六行的豪商,由他們出面向葡萄牙人收取百分之十的出口稅。 汪孚林還在總督府的文書上看到當時那個上書建議的官員留下了非常得意的一句話:“三十六行領銀,提舉悉十而取一,蓋安坐而得,無簿書刑杖之勞?!彼戳酥笞畲蟮母惺芫褪?,分明是又想偷懶,又想收錢,簡直和朱元璋當年定俸祿時低得令人發指,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有異曲同工之妙! 朝廷制定一個定額交給下頭的市舶司,每年必須收上來這些銀兩,這是變相的包稅制;而廣州地方官又給三十六行開具澳票,讓三十六行收上定額的這筆出口稅,這又是變相的包稅制??上攵?,在朝廷拿了兩萬六千兩就心滿意足的時候,廣東各級官府的庫房里,廣東各級地方官的口袋里,應該頗為豐滿了;而在廣東地方官們心滿意足的時候,三十六行的豪商們,那才是一面通過貿易大賺特賺,一面通過官府發的澳票特許權發財。 真正賺得盆滿缽滿的一群人,不言而喻,主要就是這些粵閩豪商!但商人們在有錢的同時,卻要承擔朝廷朝令夕改的危險,而且遇到真正強勢的官員以及朝廷變動時,也沒有什么抵抗的能力。更何況,這些豪商的最大敵人還有一個,那就是不交稅的走私販子! 相比這些在兩廣總督府文書房中獲得的第一手資料,汪孚林這次踏上濠鏡之后,他還發覺了另外一個問題。 在目前這個時期,葡萄牙在濠鏡這塊土地上并沒有行政機構,只有賈耐勞這個宗教領導人!與此相比,葡萄牙在果阿設有總督府,在已經占領的滿剌加也設有重兵。說到底,現如今的濠鏡連后世的租界都算不上,更不要說殖民地了。 盡管里斯本號上的暴亂尚未平息,但鑒于安全問題,賈耐勞一點都不想在這塊地方多呆,只希望汪孚林跟隨自己離開這里。然而,無論他怎么好說歹說,汪孚林卻仿佛聽不懂似的,腳下生根不肯挪動半步。而他剛剛出來的時候趕得太急,再加上吩咐兩個司鐸守在望德圣母堂這座主教座堂,除了兩個抬涼轎的本地人之外,沒有帶一個隨從,而這會兒碼頭上空空蕩蕩,所有的人手都上里斯本號去平息那場叛亂了,他哪里找得到人回去報信? 偏偏在這時候,他聽到汪孚林又喃喃自語了一句。 “不會是原本那場暴亂平息了下來,可沖上那條船去幫忙的人看到船上那些金銀財寶,被晃花了眼睛,從幫忙的人變成了搶劫的人吧?” 第六七七章 從天而降的受害者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賈耐勞一下子臉色煞白,差點沒一個趔趄摔倒。如果佛朗哥男爵還活著,那么汪孚林形容的這種情況,也許不太會發生,但如果之前的混戰中,這位真正的船長真的出了什么閃失,那么在接下來的混戰之中,趁亂哄搶,渾水摸魚這種情況很可能無可避免,財帛動人心??! 本來,那些重要的東西不一定會全部放在里斯本號上,可架不住這條大船明天就要起航回葡萄牙,船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貨品。絲綢和瓷器這些東西,不容易私藏,茶葉也一樣,而船上的金幣銀幣不可能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