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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他會趁糖兒不注意,偷偷溜出院子,跟伙伴們到遠一點的村落田野去。糖兒沒見到他,也就不會追著來了。孫小二也常感嘆道:“阿漾,你家的這個弟弟也太纏人了,真煩?!?/br>秦漾不做聲,但心里是認同的。那時他還有自己獨立的臥房,可當糖兒五歲以后,這臥房就屬于他們倆了。秦雪文不再讓秦謐跟他們一起睡。他在秦漾那張吱嘎作響的床邊,又打了一塊窄木板,讓糖兒和秦漾一塊睡。秦漾很難過,卻也無可奈何。小霸王糖兒霸占了他的一半床,還在他的柜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虎頭娃娃、泥人娃娃和漂亮的瓷娃娃,在舊木抽屜里塞滿了白糖和桂花糕。有時候秦漾醒來,糖兒踢掉了被子,整個軟綿綿的人就壓在他身上。秦漾經常在半夜醒來,伸手就摸糖兒身上有沒有蓋被子。糖兒時常是蓋不住被子的,所以經常著涼生病。于是秦漾就想了個辦法,在糖兒的肚子上綁了一塊枕頭巾,這樣糖兒就算踢掉被子,也不會太容易著涼了。冬天他要幫著秦謐蓋被子,夏天他還要幫著秦謐洗澡。每個夏天傍晚,他們倆光溜溜地浸在木水盆里。秦漾清洗完自己,還要給糖兒搓背搓澡。白天里跟小泥鰍一樣的糖兒,到了夏日晚上就會乖乖坐木盆里讓他幫著洗澡。糖兒其實挺乖巧的,就是很粘人。秦漾也不知道為什么撒嬌怪糖兒這么粘著他。06秋千這年寒露,蟬噤荷殘。許先生脖子上掛著草編斗笠,騎著掛滿書簍的小毛驢,悠悠地蕩回了槐海鎮。許先生曾是個神童,年輕輕輕就考中了秀才,在鄉鎮里都是出名的。他后來在京都長居,寒窗苦讀了幾十載,前幾年終于考過會試,取得了貢生的功名。在這個當口,他竟然回鄉了。鄉里人見許先生回來,紛紛前去拜訪。誰都問,許老苦讀多年,眼看功名近在咫尺了,怎么就從京都回來了。許先生搖搖頭,嘆息說京都不可久留。鄉人又問,怎么個不可留,這算是什么說法。許先生卻擺擺手不肯再多言。鄉紳們皆敬重有學問的人,拜訪過許老先生后,聚了個雅會,尋思著將舊祠堂修整為書院,讓許先生給鎮上的孩子教書。熙明書院建起的那一天,知縣老爺派人送來一塊匾額,上邊是他親自題寫的“熙明書院”四字。牌匾一掛上,紅鞭炮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紅屑滿天飛。許先生站在書院的黛瓦白墻下,瞧著那“熙明”二字,搖搖頭嘆了口氣,垂眼負著手,跟著鄉紳讓人送進的“桃李滿天下”堂前匾額,走到院兒里去了。先前鎮上的孩子要想念書,得到縣里去。且不說路途遙遠,就是那銀子,尋常人家也是負擔不起的。許先生回來教書,鎮上的人也就樂意將孩子送進熙明書院,去識幾個大字。于是秦漾在十一歲的時候,白日里幾乎找不到人陪他一起玩。他的許多伙伴都被送進了書院,跟著先生搖頭晃腦地念書。孫小二也在其中。孫小二萬般哭嚎,死活不愿意進學堂,但到了冬天還是被孫寡婦拿著搟面杖趕入了許先生門下。孫猴子以前開口就是“我娘說”,在學堂里乖乖待了大半年后,跟秦漾待在一塊兒,開口就是“許先生說”。孫小二說許先生是個有著羊胡子的小老頭,又瘦又高,人還很兇,動不動就拿出戒尺。背不出文章他要打,做不完課業他要打,壞了學堂規矩他還要打。一起讀書的小孩都很怕他。孫小二還說許先生有一個竹架,架子上全是厚厚的書。他的桌子上還有很寶貴的玉筆架、毛筆、黑墨和先紙。先生不讓他們碰,怕他們給弄壞了。秦漾問:“先紙是什么?”孫小二說:“就是一種紙,這種紙是用來畫畫和寫字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他們都喊‘先紙’?!?/br>秦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孫小二上學堂后,總不能和秦漾玩太久,時常一拍腦袋說:“哎呀,我今天的課業還沒做,我得先回家了,不然明天又要被先生打手心了?!?/br>孫小二怕許先生。他也怕孫寡婦,但孫寡婦充其量是個唐三藏,念禁錮咒才能治住孫小二,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孫小二碰上許先生,就像孫大圣遇到了如來佛,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孫小二書念得好,學堂小試回回都拿第一。孫寡婦很高興,縫人就說起。她說她爹以前就是個飽讀詩書的秀才,孫小二像他姥爺,打小就聰明,許先生也夸他是塊念書的料。秦雪文成親后,孫寡婦待秦漾不是那么熱絡了,見到他都是愛答不理的。孫小二入學以后,她更是不喜歡秦漾找孫小二出去瞎混。孫小二偷偷告訴過秦漾:“我娘說我將來是要考狀元,做大官的。她不讓我跟你一起玩?!?/br>秦漾有時候去找孫小二,得偷偷繞到孫家后墻。秦漾站在窗下的那塊大圓石頭上,踮起腳尖扒在窗口看他。孫小二永遠坐在桌子旁奮筆疾書,臉上沾著墨水。桌上攤著一本書,還鋪滿一張張爬滿歪歪扭扭大字的紙。秦漾想,這也許就是孫小二說過的“先紙”。秦漾喊“孫小二”。孫小二望過來,立馬丟下筆跑到窗邊來。他們隔著窗說話。秦漾腳踮得有點兒酸,他從圓滾滾的石頭上滑下去,又爬了上來。他抓著窗格說:“咱們去玩嗎?”孫小二搖搖頭說:“不了。我娘在院子里守著呢,我今天要是做不完這些課業,背不完她給我布置的文章,沒法出來的?!?/br>院子里傳來孫寡婦的聲音,孫寡婦在院子里問:“阿亮,你有沒有在偷懶!”孫小二慌忙地跳到桌子旁坐下,重新將毛筆抓在手心里,對孫寡婦喊道:“我在練大字呢!”孫小二回過頭來,指指院子,皺著眉做了個痛苦的神情,對著秦漾搖了搖頭。院里腳步聲漸進,孫寡婦拉著銅環,聳著老舊腐朽的屋門要進來了。秦漾彎身跳下石頭,只得默默回家去。他穿過巷子,見到糖兒正在跟鄰家的小孩子嬉鬧。他倆抱出一只白狗,讓它跟拴在柳樹上的李木匠家的大黃狗打架。兩條狗相看兩厭,狂吠不止。鄰家小孩紅撲撲的臉蛋臟兮兮的,鼻子下掛著黃鼻涕,說幾句話就要吸幾口鼻涕。衣衫也臟得見不出原來的顏色。小孩子活潑好動,揮舞著木棍裝孫大圣,尖叫著竄來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