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8
回到家時父母已經不在家了。一切就跟以前一樣,似乎不曾變過,可他明確地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連一個玩具可能都難以拱手分享,何況那個人是他的父親。他忘記了那個女人是他的母親,是父親的妻子,某些理所應當的事情,因了他自己異于常人的品性一角而成了被摒棄的丑陋。他就像一株長在懸崖邊上的小樹,蠻橫地順著嫉妒而生的狂風,將尚未長成的樹冠,未作思慮便探向了懸崖外邊,危險不知。還未懂得世事究竟與度心寬宏的少年并不自知,就是在那一天開始,他對母親心生怨恨。那一天他從西門橋上跳了下去,橋不高,水不深,或者說在父親余森的指引下,余華然的游泳水平已經太好,以至于他的身體在落水的剎那作出了條件反射的自我保護。他在如長河般的漓江支流里不作停歇地游來游去,仿佛一支點燃的火箭,燃料未盡時,目標未及時,它不會停下來。他一直游,順著江水的方向,失去理智一般。游達虹橋的時候已經將近筋疲力盡了,他剎不住腳,直直地沖了過去,從落水階上一竄而出,撞到一支剛好劃過的竹筏,頓時就暈闕過去。再醒來時是在家里,他并沒有受傷。一向笑臉相向有求必應的父親,第一次冷著臉,坐在床邊瞪著他。他掙扎著想爬起來的時候,父親低哼一聲,起身走了。他就那樣半支著身體,默默地望著父親的背影被門簾掩蓋,關門的聲音像是一支冷箭,撲哧一聲穿進他的心口,就再無動靜。他知道自己錯了,父親再三叮囑游泳不能離開西門橋下的,他忘了。他知道自己錯了,可他想不明白父親為何這樣生氣,他想不明白父親為何連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竟然連罵都懶得罵他。父親的背影陌生極了,就跟街上那些路人一樣,走遠了幾步,被霧氣遮掩,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他抱著雙腿,下巴抵著膝蓋骨,就那樣靜靜地蜷縮著,覺得委屈而且無助。淅瀝瀝的雨滴落在窗戶上,玻璃仿佛一滴一滴地滲出了鮮血。他知道自己錯了,可是這個錯誤,是因為誰呢?余華然清楚地知道,是母親,搶走了他的父親。少年的心思缺乏縝密與周全,有的只是熱血與莽撞,和占有欲。而世間本可避免的悲慘哀情,大多數就是來源自這樣的沖動與錯誤的怨憤。余華然開始明里暗里地與母親作對,惹惱母親,看到父親好聲好氣地安慰母親,余華然的心里就更加憤懣難平。于是開始爭吵,頑皮,專門做母親明令禁止的事情,比如爬樹,馬路上撒腿亂跑,偷溜進酒吧,不寫作業……或許是黎蓮太忙,往時缺乏了與兒子的感情交流,一有時間就忙著教他一些學識層面的東西,一般的好玩的少年,都靜不下心來,何況余華然的內心對她還有著另一層沒有人知曉的秘密。但報社的工作是繁瑣的,忙碌一天之后,早已身心勞累,所以容不得余華然調皮,否則就忍不住地生氣不耐。黎蓮與余華然這兩母子,從余華然上學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是個逐漸隔閡不斷摩擦的過程。那個三月的周末,不過是一條導引線而已,卻足夠引燃余華然內心的炸彈了。天下無數家庭,皆有著或這或那的矛盾,如果彼此能平衡度過一段漫長時間,捱到余華然長大懂事,那么一切彼此間的不滿自然可以得到諒解,可惜,黎蓮等不到那個時候了。☆、Act.0033.暑假的時候,黎蓮爭取到了一個七日長假,這個長假是她好說歹說才跟社長申請到的。兒子與她日漸疏遠,她亟需這個機會來重新把兒子拉回身邊。她打算帶兒子回娘家看看,她知道兒子喜歡游泳。娘家在梧州,三江環繞,她相信兒子會喜歡的。黎蓮甚至預先看到假期過后兒子對她粘如蜜糖,誰知道在她把這個消息告訴兒子時,得到的只是沉默的回應。那天是陰天,若用日后的眼光回看,或許會覺得那就是一個不安的預兆,可在當時,誰會想去揣度這樣毫無根據的迷信呢?余華然的漠然,在黎蓮眼里只是無精打采,她以為兒子身體不舒服,就關心地摸他額頭,想看看是不是生病了。誰知道被兒子一把打掉了她的手。“別碰我?!庇嗳A然瞪著她。黎蓮莫名其妙,但轉瞬之后,就被兒子的態度激怒。她自忖自己為了兒子有更好的成長空間與發展機會,從未松懈過,誰知道咽下了工作上的忙與累,委屈與不公,回到家里還受到兒子的冷眼與厭惡。辛苦求來的七日長假似乎是白忙活,預想中的母子歡笑像是個可笑的譏諷。一時悲從中來,有什么比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所厭惡要更痛心的呢?她抑制不住地怒得渾身顫抖,“你說什么?”母親語氣冷硬,這完全符合余華然心目中為她勾勒的形象,他昂起頭,一步不退讓,“別……碰……我?!彼蛔忠活D地說。“你的書是怎么讀的,你的學是怎么上的,我是怎么教你的?”黎蓮的忍耐被兒子的話一點一點地擊潰,多年來在工作上生生咽下的疙瘩像發酵似地膨脹。余森不在家,他還在木雕店鋪里為自己的家庭一刀一刀地加磚添瓦,面帶笑容與陽光,完全沒有料到,彼時彼刻,他的兒子像面對仇人一樣瞪著他的妻子,說:“關你什么事?我跟你有什么關系?你管我?!?/br>“我是你媽?!崩枭弾缀跏呛鹬f。“我只有爸爸,沒有媽?!庇嗳A然執拗地反擊,一雙眼睛像狼眼一樣鐵冷。黎蓮終于忍不住了,一個耳光刮了過去。這個耳光打碎了所有的憧憬,余華然跑開之前,依舊狠狠地提醒她:“我只有爸爸,沒有媽,我不認識你,我跟你沒關系?!?/br>黎蓮跌坐在地面好久好久,想的都是兒子這段時間的對峙,想的都是工作上的吞聲下氣,想來想去,到最好,什么美好都被這些痛苦吞噬了。過去余華然還是一個孩童時的可愛,遙遠得像是上一輩子的事情,溫暖,卻沒了溫度,距離已經拉得太遠了。她畢竟只是一個女人,如果說是家支撐了她的笑容,那么兒子余華然就是支撐家的主梁。余森跟余華然是不同的,丈夫與兒子,給予她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情。余華然出生之后,他就已經占據了黎蓮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當初承諾白頭的余森,從那一天開始,與她一樣,都成為了父愛與母愛的奴隸,父為屋頂母為墻,安全地保護逐漸長大的主梁,而他倆為此甘愿。父愛與母愛是偉大的,他們不會尋求任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