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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華服的公子們圍著遠遠的看他了。原來早有好事的小廝,將古驁下山挑水這件事飛也似地跑回舍去報告了自家少爺主子們。那些少爺們吃了晚飯,也是閑來無聊,便都結伴成群地來看古驁。古驁也不管隱約傳來的嘲笑奚落之聲,挑著水便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往舍中去了。山云書院當年修建的時候,起初并非求學問道之所,乃是南朝一處皇室避暑山莊改建而成。因此小舍都是錯落,不同的學子也并不住在一處。古驁的住處,倒是與仆役們的住處更近一些,所以今日與懷歆的歸舍路途也不相同。如今幾個世家公子見古驁掉頭便走,也不知道是他房舍就在那邊,還以為古驁怕了他們,便高聲喊道:“原來你不是來書院修學的學子??!原來你竟是來山云書院挑水的挑夫!看來昨日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認識字的仆役,竟不認得“元蒙院”三個字,走錯了地方,還大鬧一場,還真是恥煞旁人了!”言畢,少年公子們都哄笑起來。其實若是廖去疾在此,這些好事的公子倒不至于如此放肆無忌地言說,畢竟貴族還是有貴族自恃的氣度??蛇@幾位原本就是斗雞走馬之徒,見了古驁寒門低微,便也毫無忌憚起來。古驁聞言腳步未停,心下冷笑了一聲,轉頭便高聲回應道:“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長于深宅之中,養于婦人之手,何有于我哉?”那幾個少年既是斗雞走馬之徒,這時候雖然聽懂了古驁的發言,卻不知道怎么引經據典反駁,便大罵起來:“你這個仆役!”對于這樣的指責,古驁從小不知遇到了多少次類似的,處理起來最為舉重若輕,便又高聲道:“看你們鄙陋至斯,沐猴而冠罷了,可曾對得起你們身后的姓氏?”古驁邊說邊走著,不久便聽不見身后的喝罵聲了,古驁心情大好,回了與田榕一道的居舍,便將水倒進了舍前的水缸。第20章田榕在屋內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和響動,便跑了出來,道:“驁兄,辛苦了?!?/br>“挑桶水而已?!惫膨埰搅似铰杂行┘贝俚暮粑?,收好了扁擔和水桶,這才進了房間。田榕在一邊看著古驁,不敢說話。古驁也沒什么想和田榕說的,于是晚間便各自梳洗,各自就了寢。古驁再次醒來的時候,田榕倒還睡在對面的床上,只露出一個裹在被子里的鼓起的小包。抬目見天色微曦,古驁便早早便起了身梳洗了,吃了早膳,便又挑出了一卷書去了竹林。遠遠便看見懷歆已在了,還是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衣,頭發在背后腰尖處被縷成一支小辮,被襲裹在一片蒼翠的碧色中,懷歆眉頭微皺,臉色仍是蒼白。古驁見懷歆看書看得專注,便也不想打擾他,靜靜地坐到了懷歆身邊。懷歆的目光未離書卷,卻忽然開口道:“……你來的好遲……”古驁笑道:“我還以為你在看書呢,怕擾了你?!?/br>懷歆這才抬起了眼睛,咳嗽了一聲:“……我已在此等了一個時辰了……”古驁一怔:“一個時辰,那時天不還沒亮么?”“……剛要亮,很涼爽,你也該早些來……”懷歆輕聲道。古驁笑道:“明日,我們看誰來得早!”懷歆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將目光收回到書本中了。這天上午,懷歆一直無言地看書,倒是古驁中間幾次看疲乏了,站起身來活動了片刻,昨日挑水的酸痛有些顯出了在身體上來,古驁自己拉伸了一下經脈,感覺氣血都流暢了,這才舒服地舒出一口氣。懷歆在一旁看了古驁一眼,道:“古兄看起來身體不錯?!?/br>“喔?”古驁挑眉。“倒是練武之才?!睉鸯仙舷孪露嗽斄斯膨埰?,如是說。“……這能看出來么?”古驁問道。懷歆頷首道:“我父母都練武,我自然知道?!?/br>古驁聞言點了點頭,卻想:“你父母都練武,你身體怎么這樣差?”懷歆似乎看出了古驁心中所想,淡淡地道:“我母親懷我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與我父親一道游了易水?!?/br>古驁略一思忖,隨即問道:“……冬日易水?”懷歆點了點頭:“冬日易水?!?/br>古驁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詩句,再見懷歆如此貪涼,不禁道:“……難怪?!?/br>懷歆又低頭去看書去了,古驁也坐回了懷歆身邊。只是他每看一個時辰,便要起來活動片刻,否則手臂與腰間就酸痛難耐。懷歆每每趁著古驁活動的時候,與古驁說話:“鯀治水九年不成,舜殺之,又命鯀兒子禹治水,你說為何禹要為他的殺父仇人做事?”古驁一邊活動著自己的肩膀,一邊道:“禹不得不做,他不做,舜就要再把他也殺了?!?/br>“喔?你如何得知?”懷歆挑起淡眉,目光迷蒙中透出一絲探究的興致。“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可不就是怕舜尋了他的錯處?”“……咳咳……正是呢……”懷歆聞言垂下了眼睛,掩著袖口咳嗽起來,“……所以他當了天子,就把舜流放到蒼梧……真是可悲可嘆……”兩人聊著聊著,不久便到了中午。這天云卬再次來送飯,古驁和懷歆都道:“云公子來了!”轉目看去,只見云卬這回倒是提了三個食盒。云卬一見古驁,便神采飛揚地笑道:“昨天你去提水了?”古驁知道自己昨日傍晚在山腰上的取水處,所罵的那幾個輕裘華服的世家公子中,正好有那位下午才惹惱過云卬的人,當時自己與懷歆正好看到閣樓那一幕。古驁這時聽見云卬這么問他,便點了點頭:“是?!?/br>“你為何要自己挑水?”古驁不好意思說是因為要省錢,便道:“……能強健體魄?!?/br>懷歆在一邊將云卬送來的食盒打開,聽了古驁所言,便問了一句:“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古兄可曾聞之?”古驁搖了搖頭:“話雖如此說,卻不能如此解。軍行千里,馳騁天下,難道靠閉目于養神便能做到?”聞言,云卬在一邊拍手笑道:“講得好!我就是看不慣那些公子,弱雞似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妄稱說要學兵!”說罷云卬又看了一眼懷歆,見他不語,這才想到什么似的說:“……我說得可不是你?!?/br>懷歆不以為意地悠悠道:“……驁兄見識不俗,只是六藝中‘禮’、‘樂’、‘射’、‘御’、‘書’、‘數’,有‘射’有‘御’,卻是沒有挑水的?!?/br>古驁辯解道:“庖丁能以解牛知天下;老子能以‘烹小鮮’喻‘治大國’;傅說舉于版筑之中,膠鬲舉于魚鹽之間……微言大義,莫過于此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