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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包子剛出鍋,還有些燙手,熱騰騰地捧在掌心,一下子驅散了冬日的寒意,他顫抖著湊到嘴邊,咬下了一大口。鮮香的滋味兒將遙遠的回憶勾勒得更加清晰,燕思空眼前浮現了曾經在元家那和樂融融的畫面,他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眼眶盈淚,強忍著沒有落下。他回到了故土,可他已經沒有家了。天下之大,他燕思空,再也沒有家了。付湛清看著燕思空泫然欲泣的模樣,不僅局促了起來。燕思空低著頭,走出了包子鋪。“大人?!备墩壳遄叩窖嗨伎丈磉?,“大人喜歡吃的話……”“回客棧吧?!毖嗨伎盏吐暤?。“???”“回客棧吧?!毖嗨伎沼终f了一遍,他不能再往下走了,穿過這條街,再拐一個彎,就是當年元卯星隕的刑場,那是他一生噩夢的開始,他還沒有勇氣回去。“……好?!?/br>倆人順著來路往回走,經過一顆大樹時,有幾名小兒正圍著樹下的古井嬉鬧玩耍,口中念唱著童謠。起初他們并未在意,可當擦身而過,聽著“騎墻三公,燕賊思空”沖入耳中時,燕思空渾身都僵住了。付湛清也聽到了,他臉色微變:“大人,咱們回客棧吧?!?/br>燕思空卻頓住了腳步。第299章龍狼之爭山河隨風(封)騎墻三公燕賊思空燕思空輕聲呢喃著這首打油詩,這不過是長詩中的一小段,但寥寥幾字,已足夠鑿穿他的心。騎墻三公,燕賊思空。他一生最恨閹黨,賠上了大半輩子,只為斗倒閹賊,卻不料有朝一日,他也變成了“燕賊”。是否在百姓心中,他燕思空也如閹黨那般十惡不赦,人人得而誅之?當他從還只會鸚鵡學舌的黃口小兒口中聽到“燕賊”二字,便知這惡名定然已經廣播天下,注定要永載史冊,遺臭萬年了。他以為自己真的已經麻木,可這是他的家鄉,是他和他的養父曾經舍生忘死守護過的廣寧,是他夢中無數次渴望回去的、心中唯一的凈土。只可惜,廣寧百姓已經忘了二十年前那個含冤而死的大英雄,只記得今時今日的燕賊。燕思空打開了窗,隆冬已至,寒風呼嘯著灌入屋內,凍得人瑟瑟發抖,他靠在窗棱,看著街道上車馬往來、人流不息,眼前浮現的皆是二十年前這條街的模樣,少時那短暫而幸福的時光,或許耗盡了他一生的運氣。他嘴角牽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眼淚潸然落下,止也止不住。爹,空兒不孝,竟就成了“賊”。——搖晃的馬車停了下來,燕思空深吸一口氣,下了車。沈鶴軒帶他來見梁慧勇,在此之前,也與梁慧勇通過了氣。時隔二十年,燕思空依稀還記得梁慧勇的模樣。當年梁慧勇是元卯麾下一員年輕小將,打起仗來有勇有謀,還十分仗義,是棟梁之才,若不是梁慧勇當年在刑場將他救走,他肯定那時就被韓兆興捉去流放了。當見到梁慧勇時,燕思空一眼便認了出來。他此時已經是遼東副總兵,剛過不惑之年,英姿勃發。梁慧勇見到燕思空,也瞪直了雙眼,那眼神似乎是一時不敢辨認,但又很快變得篤定,他張了張嘴,有些說不出話來。燕思空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多謝梁將軍當年救命之恩?!?/br>梁慧勇百感交集,連忙將燕思空扶了起來,顫聲道:“思空,你真的是思空?!?/br>燕思空沉重地點了點頭:“梁將軍,我是思空?!?/br>梁慧勇重重嘆了一聲:“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呀,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再見到你?!?/br>“我也沒想到……若非梁將軍當年出手相救,斷沒有思空的今日?!?/br>“你是元將軍的兒子,我怎可能袖手旁觀?!绷夯塾聭浧甬斈?,感慨萬千。燕思空道:“梁將軍這些年,在韓兆興手下,定是不好過吧?!?/br>“哎,不提也罷?!绷夯塾驴酀?,“若不是為了遼東百姓,我寧愿解甲歸田,也不在那狗賊手下受窩囊氣?!?/br>“梁將軍忍辱求全,遼東百姓都會記得?!?/br>梁慧勇搖著頭:“閹黨倒后,趙大將軍鎮守遼東,我幸得大將軍賞識,一路提拔,原本以為遼東沉珂幾十載,終于有救了,卻不想……”他說著說著紅了眼圈,“連大將軍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br>燕思空抓著梁慧勇的手,沉聲道:“趙大將軍將遼東交給了梁將軍,梁將軍一定會守住遼東?!?/br>“我愿以身許家鄉,可廣寧區區四萬兵馬,難敵金國二十萬大軍啊?!?/br>“梁將軍還記得我爹嗎?!?/br>梁慧勇有些激動地說:“元將軍的功業我如何敢忘?!?/br>燕思空心想,很多人已經忘了,哪怕他在京師為元卯平了反,對于廣寧人來說,恐怕也是無足輕重的,但他無法怪百姓記性不好,百姓困苦已久,活著都不易,還能奢求什么?他道:“二十年前,咱們在我爹的帶領下守住了廣寧,那時候我們連一萬兵馬都沒有,卻三拒卓勒泰十萬大軍,今時今日,我們也一定能守住廣寧,守住遼東?!?/br>梁慧勇定定地望著燕思空:“思空,你、你可是為了廣寧而來?”“正是?!?/br>梁慧勇用力握了握燕思空的手,輕聲道:“你知道嗎?哪怕天下人皆謗你、罵你,但我心里知道你定不是那樣的人,你從小就是個好孩子,你是為了給元將軍報仇,是為了鏟jian除惡,你一手覆滅了為禍江山幾十年的閹黨,你為元將軍平了反,若你但凡有半點私欲,早已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又何至如此?!?/br>燕思空眼眶一熱,他啞聲道:“梁將軍一番話,思空心中甚慰?!?/br>付湛清在一旁忍不住道:“百姓可不這么想呢?!?/br>沈鶴軒輕咳了一聲,付湛清低下了頭去。梁慧勇這才想起來沈鶴軒,他忙走了過去,拱手道:“沈大人,請贖梁某失禮?!?/br>“梁副總兵客氣了?!鄙蝥Q軒拱手道,“在下腿腳不便,就不起身回禮了?!?/br>“不必不必?!绷夯塾碌?,“來人,看茶?!?/br>幾人圍坐屋內,商議起如今的形勢。卓勒泰度過潢水后,并未著急進攻,而是先安營扎寨,據聞卓勒泰花重金從羅剎國買了許多火器大炮,專用來對付漢人的城墻火炮。曾經的女真大皇子卓勒泰,已經成了王,他一生之恥,便是二十年前在廣寧城下被區區幾千殘兵打退了十萬大軍,這些年他韜光養晦、厲兵秣馬,對遼東乃至整個肥沃中原的覬覦之心從未消減,他等了這么久,終于等來中原內亂,而自己兵強馬壯、蓄勢待發,這恐怕是一生一次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