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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已經與他們稱兄道弟,恐怕沈鶴軒在此任職三年,還不曾與自己的同僚吃上一杯酒。宴席過后,燕思空沒有耽擱,有王烈引著去見沈鶴軒。此時已近亥時,百姓大多就寢了,可沈鶴軒還在盯著士卒們修葺、加固城墻。走上城樓,借著燈火,燕思空看到了一個高大清俊的背影,在初秋微寒的時節,他穿著單薄的麻布衣褲,袖口和褲腳都挽了起來,邊指揮士卒,邊自己上手搬起重物。“哎呀!”王烈喝道,“這等粗活怎能讓沈大人沾手,你們都皮癢了是不是!”眾將士頗為委屈。那背影轉了過來,一身粗簡,也絲毫掩不住他滿腹詩書、清冷高潔的氣質,盡管與周圍的士卒們打扮并無不同,常人卻一眼能看出此人的不凡。那正是闊別三年之久的沈鶴軒,比之當年,他顯得更加穩重、更加威嚴,那挺直的腰身,沉靜的雙眸,似是將堅貞剛正的風骨融入了一絲一發,渾然與其一體了。在看到燕思空時,沈鶴軒蹙起了眉。燕思空上前一步,深深躬下身:“沈兄,一別經年,你可安好?!?/br>沈鶴軒猶豫了一下,拱手回禮,平靜地說:“萬事皆安?!?/br>燕思空直起身,看著沈鶴軒,心中感慨萬千:“我以為此生再不能與沈兄相見,沒想到啊……這天命之玄妙,豈是我等凡人能夠揣度?!?/br>沈鶴軒點點頭:“我也沒有想到,迎娶金枝玉葉、在京師享受高官厚祿的燕大人,會來這偏頗之地?!?/br>王烈面色微變,尷尬極了。燕思空卻絲毫沒有介懷,反而苦笑道:“沈兄莫再挖苦我,昔日你我同榜中第,同入翰林,同為編修,宦海浮沉整整十載,如今卻雙雙被貶為七品,這十年仿若大夢一場,一覺醒來,仿佛又回到了原地?!?/br>燕思空這一番話,勾起了沈鶴軒至深的回憶,他想起了曾經相伴的歲月,二人同時金榜題名,同時入仕為官,確也互稱過好友,互訴過胸中大志,心中頓時感慨萬千,態度也稍微軟了下來,喃喃道:“是啊,大夢一場?!?/br>“沈兄,我有許多話想與你說,你我應共商退敵之策?!?/br>王烈忙道:“沈大人,這里由我來盯著?!?/br>沈鶴軒頷首:“燕大人,請吧?!?/br>沈鶴軒隨燕思空回到了驛館,隨從早已備好了酒菜,燕思空請他落座:“沈兄還沒吃飯吧?”沈鶴軒也不客氣,坐下來就先狼吞虎咽了幾大口,干掉了一個饅頭,把空落落的肚子稍微填了個底,才慢了下來。燕思空斟上酒,舉杯道:“沈兄,這杯酒,就慶賀你我二人千里重逢吧?!?/br>沈鶴軒略一猶豫,跟他碰杯飲盡。燕思空又滿上酒,沈鶴軒壓住他的手:“不必了,明日尚有許多事,不宜飲酒?!?/br>燕思空笑了笑:“好吧,我們以茶代酒,也未嘗不可?!?/br>沈鶴軒性情耿直,終是忍不住道:“我當年給你的信,你收到了嗎?”“收到了?!毖嗨伎招Φ?,“真是文采飛揚,如櫞巨筆,痛擊人心啊,我至今尚能背上幾句?!?/br>“既然如此,你還能……”沈鶴軒遲疑道,“你是臉皮厚,還是心胸豁達?”燕思空哈哈大笑:“都是,都是,沈兄當年罵得對、罵得好,我又怎會怪沈兄呢?!?/br>沈鶴軒擰起了眉:“雖然你死彈謝忠仁,親手覆滅了閹黨,但你當年背叛師門,這些年又貪墨擅權,助紂為虐,你……如何為自己辯解?”“我不為自己辯解,陛下已經治了我的罪,我罪有應得?!毖嗨伎帐掌鹆随倚?,“沈兄也教訓得極是?!?/br>“你……”沈鶴軒指著燕思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燕思空知道,如沈鶴軒這般峭直之人,是無法理解自己的,換做是他,寧愿一死也要與邪佞勢不兩立,但留清白忠義之名傳后世,而自己卻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什么聲名、什么榮耀、什么尊嚴,都是身外之物。“沈兄,我當年倒戈閹黨,實是為了報仇,為老師,為靖遠王,為諸多被冤枉迫害的忠臣良將,我也不否認,我不愿隨著已無藥可救的士族沒落、甚至送命,我舍不得我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我這般淺薄的、投機取巧之人,不奢望沈兄理解?!?/br>燕思空如此坦誠,倒讓沈鶴軒無話可說,他怔愣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你真是……怎會有你這樣的人,你可知天下人如何議論你,你就當真不在乎嗎?你就不想想后世史書,要如何寫你?”燕思空面色微沉,但他克制著沒有讓沈鶴軒發現,他平靜說道:“我早已將聲名置之度外,再者,如今說這些,豈不是為時過晚?我心中始終懷揣天下、懷揣百姓,若我能以一己之力,福澤萬民,也許有一天能以功抵過,史書之上,該不全是罵名?!?/br>沈鶴軒深深嘆了口氣:“或許吧,你若真的能說降封野,倒確是大功一件?!?/br>提到這個名字,燕思空心頭一緊:“我打算明日就出使敵營,沈兄需將你所了解的叛軍情況,與我細細說來?!?/br>談到正事,沈鶴軒不再糾纏于過去,將他與封野的交戰,他所了解的叛軍情況以及茂仁、乃至整個黔州的攻守力量都與燕思空分析了一番。沈鶴軒雖是文官,且只是個小小的知縣,但他對戰局的了解,竟是比王烈還要深入,不愧是連中三元的經世之才,一天也沒帶過兵,卻能以寡敵眾,守住這危弱小城。封野出兵河套前,預想的最大勁敵應該是黔州城,他是斷不會想到,自己會暫時止步于茂仁小縣。不過,無論是燕思空,還是沈鶴軒,都不認為茂仁當真擋得住封野,一戰過后,城內將士傷亡慘重,即便黔州已經增調兵力,但城墻損毀嚴重,再不堪重擊,何況城內糧草有限,圍也能被活活圍死,封野之所以按兵不動,一是沒將茂仁放在眼中,二是,在等待燕思空。倆人徹夜商談,為此次說降出謀劃策。——燕思空雖然幾乎一夜未眠,但第二天還是早早起來了,今日他就要只身赴敵營,就要見到封野了,他如何能睡得著。天明后,他將手下將士和王烈喚了過來,吩咐他走之后的事,他能如期回來如何,不能如期回來又如何,封野善待他如何,囚他如何,殺他又如何,他與沈鶴軒已經都商量好了,最后交代他們,有什么事就聽沈大人的。燕思空從衛戍軍帶走的八百騎兵,主將名叫馮想,他兩次進言要護送燕思空前去,都被燕思空拒絕了:“我只能一人前去,哪有使臣還帶著兵將的?!?/br>“可燕大人與封野有過過節,末將擔心他會對燕大人不利?!瘪T想拱手道,“末將奉皇命保護燕大人的安全,實在是不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