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鋪就的小徑。他從環山館過去，門扉半開著，沒讓人上里面通傳，進門就聽見她低低的啜泣，“我想回綏國?！?/br>
    他在簾外站定了，看不見她的臉，只有苗內人坐在她床前，寬慰道：“都過去了，所幸沒什么事。這是個意外，不要聲張的好。還有不能再說回綏國了，怎么回去呢，你已經是大鉞的皇后了?！?/br>
    她長長嘆息，“我知道，有點后怕罷了。我以為必死無疑了，沒想到還能活命?！?/br>
    苗內人道：“官家救了你，是不幸中之大幸。你好好將養身子，過兩天就好起來了?！?/br>
    “官家……”她輕輕哼笑一聲，“官家真是個好人?！?/br>
    他沒有再逗留，轉身離開了。

    春渥關上窗戶，從間隙里看今上人影杳杳了，回頭道：“走了?！?/br>
    她撐起身，倚著圍子說：“他是給我警告，我知道?；蛟S被他察覺了什么，他對我一向有戒心?！?/br>
    春渥對這事從來不看好，無奈她不聽人勸，才會吃這暗虧。見她這樣又心疼，嗟嘆道：“他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你何必給自己出這樣的難題呢！是不是先前在跨云亭出了什么紕漏，叫他發現了？”

    她凝眉道：“我什么都沒做，原想動手腳的，可是猶豫了一下，時機便錯過了?！?/br>
    春渥怔了怔，想不出別的原因來，只道：“或者他有他的考慮，至少你比起周衙內來，已經幸運很多了?！?/br>
    “新婚不多時的皇后溺死，恐怕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罷了?！倍屓A偎進她懷里，喃喃說，“我很害怕，不是怕死，是怕他。如果現在可以反悔，我情愿沒有來和親。我為什么要來做這個皇后呢，真不值得?！?/br>
    春渥在她背上輕撫，“那時我曾勸過你，你聽了么？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后悔是最無用的。也不知官家怎么想，若能既往不咎，你就忘了懷思王吧，別再想著為他報仇了，不會成功的?！?/br>
    她的眼淚涌上來，“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可是我沒有退路了，即便我不殺他，總有一天他也會殺了我?！?/br>
    春渥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緊緊抱住她。她這次是真的嚇著了，可是今上的眼睛為什么無處不在？似乎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是不是涌金殿里有內賊？時照么？想想又說不通，黃門都在外面伺候，不得傳喚不能進內殿來的。就連太后派來的尚宮也也不是貼身服侍，內殿里只有她們幾個，照理消息是傳不出去的。

    她低頭看她，她瑟縮著，燈下的臉白得可怖。她拉過薄被替她披上，小聲說：“那龍鳳鐲不能再用了，過兩日我送到造作所化了，重新打成別的首飾。你如果在艮岳呆不下去，就請旨回宮吧！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什么都別想，別想云觀，也別想官家。吃一塹長一智，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你要慎重考慮?！?/br>
    她閉上眼睛，并沒有回答她。在倚翠樓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返回禁庭?；厝ズ蟠蟛∫粓?，驚嚇加之受寒，一度昏沉沉神志不清。她病中聽見太后來過，貴妃和幾位娘子也來過，她寧愿裝睡，也不愿意開口說話?？謶种饾u淡了，只是感覺迷惘。冷靜下來想想也有些莫名，誰會對一個時刻想要自己命的人產生憐憫？她在試圖下毒的時候，卻奢望他救她上岸，憑什么呢？就如春渥說的，其實她應該感激他。他有那份大度讓她茍活，即便是他把船撐到湖中心，也不重要了。

    她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慢慢緩過勁來。擇了一天去寶慈宮請安，因為宮里籌備過七夕，她不能無事人一樣。

    太后見她來，忙拉她在榻上坐下。仔細端詳她的臉，真正小了一圈，愈發楚楚可憐了。便牽著她的手道：“那日聽說官家帶你去艮岳，我心里還很歡喜，慶幸他知道照顧人了，誰知你回來就病了一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同孃孃說?！?/br>
    她推說沒什么事，“就是著了涼，艮岳霧氣大，我夜里沒關窗，第二天就起不來了?！?/br>
    太后看著她，嘴角含著笑，極慢地搖頭，“你騙我。我人在禁庭，卻不是瞎子聾子。那日你們在湖上采菱，有沒有這事？”

    秾華愣了下，“孃孃……”

    太后站起，緩步挪到窗前，給架子上的鸚鵡喂食水，一面道：“鳳池看著美，池水冰冷徹骨，這我是知道的?；屎笈挛夜肿?，有意隱瞞，是么？”

    她慌忙起身跟了過去，“請孃孃恕罪，是我不端穩，害得官家跳水救我?！?/br>
    太后回過身來，面上表情高深，“周衙內的事，想必你聽說過?！?/br>
    秾華有些意外，還是福身應了個是。

    “周衙內是正議大夫的孫子，做官家的伴讀，陪了他六年?！彼秩タ此呐柙?，換了個輕松的語氣，“外人說官家見死不救，可依我說，官家做得很對。周衙內對他不敬，有一次險些用彈弓打瞎他的眼睛，這樣的人，留著作甚？官家自小不愛說話，但是不說話，不表示他不明白。他心里的恩怨分得很清，該死的不讓他活著，不該死的，他也有容人的雅量?；屎笤诠偌已劾锊皇强捎锌蔁o的人，他其實很愛惜你，皇后不自覺罷了?！?/br>
    她猛聽這話，心頭打起鼓來。太后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卻點到即止，并不說破。這宮里果真沒有一個簡單的人，太后也是一樣。

    秾華勉強笑了笑，“官家待我好，我心里知道?！?/br>
    太后頷首道：“皇后向來聰明，千年修得共枕眠，緣分得來不易，要惜福。做母親的，總盼著你們和美，要是能叫我早日抱上皇孫，那就再好沒有了?！币痪o一馳間又恢復了以往的神態，轉頭問梁尚宮，“谷子都預備下了么？可別耽擱了，七夕發不得芽，做不成谷板?！?/br>
    谷板是女子的小玩意兒，同磨喝樂③、花瓜、筆硯一樣，是節日里必不可少的陪襯。取一塊木板，上面壅土，趁著節前把粟谷種下去，長成小小的田地。然后搭茅草屋，插上花草，做成田舍人家，到七夕那天大家拼湊起來，可以組成像模像樣的村落。

    梁尚宮捧了一斗谷子來，笑道：“已經預備下了，叫宮人縫了錦囊，裝好了就給各閣娘子送去?！?/br>
    秾華閑來也愛做這些，便讓梁尚宮把斗放下，親自挽袖裝袋。才裝了七八袋，聽見宮門上通稟官家到了，一時很覺尷尬，腳下躑躅著，迎又不好，不迎又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宋朝皇子彼此相稱統一用哥或姐。

    ②禁榷：國古代政府對某些商品實行專賣，限制民間商業貿易，借以擴大財政收入的一種方法。

    ③磨喝樂：七夕節供奉牛郎織女的一種土泥偶人，用以乞巧和祈求多子多福。

    ☆、第25章

    自那日起,便沒有再見過他?，F在和他遇個正著，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拿什么態度來面對這個試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