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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亂,禍起蕭墻現狼煙 第一章 你是怎么死的

    宋無來到狄無功駕著的馬車旁,只見拉車馬的肚子下躺著兩個頭發篷亂,身披獸皮,疑似野人的人形物體。

    其中一個滿臉大胡子,看不出年紀的“野人”,正抱著另一個看似已經昏了過去,依稀是女性的“野人”,怪聲呻吟著。

    宋無和狄無功對視了一眼,狄無功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說:“不關我事,是他們自己突然從路邊沖過來的,硬往馬蹄子上撞的。怕什幺,不過是撞了兩個野人而已,又沒把他們撞死,隨便給點傷藥就沒事了?!?/br>
    頓了頓,接著說道:“這兩人沒有武功,應該不是殺手?!?/br>
    宋無點點頭,對于狄無功的眼力,他自然是相信的?!肮轮惫钡覠o功號稱“鷹眼”,一雙眼睛不僅目力過人,且誰人會不會武功,他也能一眼看出。

    宋無翻身下馬,準備親手把那兩個“野人”自馬肚子下拖出來,誰知道手剛一碰上那雄性野人,那野人便啊呀怪叫起來:“痛死了!啊呀,痛死了??!哎喲我的妹啊,你怎幺就不醒了呢?難道你一縷芳魂,已然魂歸天外?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啊~~~(此處用顫音)你們,你們這群無良之輩,在小路上飆車,簡直就是草菅人命呀!謀害忠良??!”

    宋無一愣,心道這兩人原來會說人話,看來不是野人。不由苦笑道:“這位兄臺,不知你傷在哪里?可否讓宋某檢視一番?宋某長年浸yin醫道,對療傷頗為精通……”

    “免了免了?!蹦切坌砸叭瞬荒蜔┑卮驍嗔怂蔚脑?,抬起頭,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用熱烈而渴望的眼神看著他,眼角浮出絲絲笑意。

    宋無初時見這雄性野人兩鬢斑白,原以為他年紀頗大,還尊稱了他一聲“兄臺”。誰知道現在一看這野人的眼睛,那眼神和眼角的紋路,分明是個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的。當下不由心中暗悔,心道我好好地叫這小家伙兄臺干什幺?雖然他胡子是比我長了一點,頭發也是白了一些,可是年樣子起碼也比我年輕個四十多歲??!

    這時那野人把黑乎乎的手遞到宋無面前,笑嘻嘻地說:“你這位老先生貌似忠良,應該不會是壞人了。這樣吧,給點小錢我就可以了,我自己去抓藥?!?/br>
    宋無一愣:“什幺?”

    那野人頓時不樂意了,笑意一斂,蠻不講理地道:“怎幺,撞傷人不用陪錢嗎?醫藥費、精神損失費、營養費等等加起來,你就給個萬把兩銀子就行了。我這人厚道,也不想多要,但是給少了你也不好意思是吧?”

    狄無功在一旁聞言大怒:“老宋,這小子好沒道理,分明就是存心劫道的!”

    野人陰陽怪氣地道:“喲,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有劫道嗎?我手上帶刀了嗎?我說過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了嗎?別看你老,你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

    狄無功氣得哇哇亂叫,跳下馬車舉著馬鞭作勢要打。

    馬鞭還沒落下,那野人便驚呼一聲,兩眼一翻,叫道:“打死人了!”頭一歪,詐死過去。

    宋無和狄無功面面相覷,兩人知是遇著了無賴,不由全都苦笑搖頭起來。

    宋無人在旅途,加上嶺南又兵荒馬亂,不愿多惹是非,從褡褳里掏出幾張銀票,道:“這位小兄弟,老夫如今也是落難途中,知道落難人的苦楚。你要的一萬兩銀子,我這便給你吧!”

    那野人頓時睜開眼睛,手腳輕便地爬了起來,一把接過宋無手中的銀票,點了點數,道聲:“謝了!”然后對那躺在地上的女野人道:“小雪,拿到錢了,可以起來了?!?/br>
    那女野人頓時活蹦亂跳地從馬肚子底下鉆了出來,兩個人一起閃到路邊,那男野人手舉銀票對著宋無和狄無功揮了揮,笑道:“一路順風,旅途愉快!還有,你這老人家出手太豪爽了,多少也要跟別人討價還價一番嘛!要是你每撞到一個人,都出手這幺大方,恐怕還沒到你們要去的地方,身上的錢都沒有了?!?/br>
    宋無苦笑著看著兩個全身上下沒半點異狀的野人,連連搖頭。

    狄無功嘴一歪,對宋無道:“我就說吧,碰上劫道了的。娘的,老宋,咱得把銀票奪回來??!要不然讓別人知道,在你老宋和我們五怪都在的場合,讓倆小賊騙了銀子,咱們以后就不用混了!”

    宋無苦笑道:“能從我手上騙到錢也算他們本事。再說了,我老宋送出去的銀子豈能再收回來?一萬兩而已,區區小數,也不值什幺了?!?/br>
    兩個人在談話間,一個上了馬車,一個跨上了馬背。

    狄無功坐在馬車駕座上,一手扯起鞭繩,一手揚起馬鞭,威嚇似地朝那男野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道:“要不是看你小子連衣服都沒得穿可憐,爺爺我早一鞭子抽死你了!”

    那男野人笑嘻嘻地說:“你抽我下試試?不怕告訴你,少爺我見你們出手這幺大方,知道你們身上有不少銀子,本來是動了歪心思的。嘿嘿,你們幾個老頭子難道當真打得過少爺我?看看我這胳膊腿兒,不比你們粗壯多了?一打六不成問題,要不是看那個宋老頭人品好,那可真是要動手硬搶了的?!?/br>
    說著,又賊兮兮地瞄上宋無背后的那方木盒,道:“宋老頭,出門在外小心點,錢財可不能隨便露白哦!還有,你那盒子里裝的是件寶貝吧?你可要留意了,別讓歹人給搶了去??!”

    宋無目光一寒,滲著絲絲殺氣望向那野人。打他錢的主意不要緊,可是敢打他背上盒子里“龍吟”主意的,那可是一個都不能放過!

    誰知那野人在宋無殺氣森然的目光注視下,竟然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揮了揮手,道:“走好啊,少爺我就不送了!”

    宋無頓時收斂殺氣,心道難道我看錯了?這年輕的野人并未動甚歪心思?嗯,一定是了,他雖不會武功,但身體頗為強壯,要是真是壞到透頂者,說不定真會動手硬搶。宋無等人雖然個個是大高手,但是在不會武功的人眼中,也不過就是六個滿頭白發白須的老頭子而已。

    當下也不再多說話,踢馬向前行去。狄無功等三人也都紛紛驅動了馬車。

    那野人目送著由宋無在前開路的三輛馬車魚貫離開,將銀票胡亂塞進懷里,拉著那女野人的手,便向與宋無等相反的方向行去,邊行邊大聲吟道:“天下風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鴻圖霸業談笑中,不似人生一場醉?!?/br>
    豪邁中帶著些許凄涼,又有著無比豁達的詩調傳入宋無耳中,宋無不由暗暗心驚,心道這野人看似不起眼,想不到竟有這等情懷!

    而坐在第三輛馬車中,起先并未聽到那野人與宋無、狄無功討價還價的宋清,在聽了那野人的吟唱之后,突然嬌軀一震,那蒼白如紙的臉色變得更白,眼中卻放射出異樣的神彩。

    她忙不迭地大叫起來:“靳叔叔,停車!快停車!”

    趕著這輛馬車的五友之一,“寒松叟”靳歸閑聞聲停住了馬車,而車內的宋張氏則帶著驚喜的意味問道:“清兒,你……”她本打算說你終于肯說話了,細想之下覺得又不妥,改口道:“你有何事?為何要急著停車?”

    宋清這時迅速鎮定下來,她看了宋張氏一眼,道:“娘,您可知剛才那詩是誰人唱的?”

    宋張氏道:“為娘也是不知?!鼻昧饲密囬T,隔著門板問靳歸閑:“靳大哥,清兒想知道剛才那詩是誰人唱的?!?/br>
    宋張氏自然也是聽到了那詩的,心中也感奇怪,心想難道清兒僅憑幾句詩便看中了那未謀面之人的文采?

    這時靳歸閑在外說道:“是個野人唱的,剛才還敲詐了宋大哥一萬兩銀子來著?!?/br>
    宋清急道:“那野人現在在哪里?煩請靳叔叔把他請過來,侄女想問他幾句話?!?/br>
    宋張氏勸道:“你一個大家閨秀,怎可見一個敲詐銀兩的野人?還是不要了吧!”

    宋清卻固執地搖了搖頭,道:“娘,那野人文采飛揚,又豈會是一個敲詐勒索的小人?定是遇上了什幺難處。女兒今天非見他不可,否則女兒會一生不安的?!?/br>
    宋張氏無奈,對這女兒她向來是百依百順,而且在她看來,一個會念詩的野人,怎樣都不會野到那里去的。

    “靳大哥,煩請替清兒把那野人請來,清兒有話要問他?!?/br>
    靳歸閑應了一聲,對剛剛趕到這輛馬車前的宋無道:“老宋,清兒要見那野人,想是聽了那幾句歪詩,動了惜才之心?!?/br>
    宋無是在靳歸閑趕的馬車突然停下后過來查看的,現在聽靳歸閑這一說,不由嘆道:“清兒向來眼高于頂,能入她耳的,又豈會是歪詩?罷了罷了,凡事都要遂了清兒的意,即便他只是個劫道的小賊,清兒要見,便讓她見吧!”

    說罷策馬朝那兩個已行出數十丈開外的野人追去,邊追邊道:“兩位請留步,宋某有事相商!”

    兩個野人停住了腳步,那男野人牽著女野人的手,回望宋無,笑道:“怎幺,難道你現在反悔了,想要回那一萬兩銀票不成?”

    宋無趕到兩野人身前,停住馬步,道:“這位小兄弟誤會了,宋某……咳,那個,宋某的女兒想請這位小兄弟前往一敘?!?/br>
    說這番話時,宋無那才真叫老大不樂意。老宋家的大家閨秀,要見一個不修邊幅的野人,傳出去成何體統?

    但是宋無也是無可奈何,眼見女兒便要奔上二十大坎,這人生是越來越短,她有甚心愿,還是盡量滿足了吧!

    而那野人在聽了宋無的話后,疑惑地道:“你女兒要見我做什幺?莫非你女兒知道少爺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天下無雙?”說著還頗為自戀地摸了一下他那滿臉的大胡子,“只不過瞧你這年紀,你女兒只怕也是四十多歲的老女人了吧?嘿嘿,少爺我對四十歲以上的女人不感興趣,就此別過,不勞相送??!”說著竟轉身就走。

    宋無聽他滿口胡言亂語,心中有氣,沉聲道:“這位小兄弟,宋某以禮相待,你何必如此口不擇言?小女宋清年方十七,卻不是什幺四十多歲的老女人!”

    那野人聞言又轉過身來,拉著女野人就往馬車方向行去,邊走邊道:“十七歲的小姑娘,那還是要見一見的。正是花樣年華,即便長得不行,可是年輕,就已經是最美了?!?/br>
    這野人說了這幺多話,就最后那一句還可入得宋無法耳。只不過宋無就納悶了,我女兒明明是嶺南最有名的美女兼才女,又豈會長得不行?你小子毫無見識,我老人家不和你一般見識!

    宋無帶著兩個野人來到了宋清的馬前旁,道:“你上去吧?!?/br>
    男野人拉著女野人就往馬車上爬,宋無道:“我是叫你上去,她留下?!?/br>
    那男野人看了宋無一眼,淡淡地道:“要嘛就我們兩個人一起上去,要嘛,就一個也不上去?!?/br>
    宋無氣苦,卻聽宋清的聲音傳了出來:“爹爹,就讓他們兩個一起上來吧?!?/br>
    連續七天沒跟他說話的女兒突然肯說話了,宋無不由受寵若驚,再不敢阻攔兩野人。

    兩野人登上馬車,宋無說了一句:“我們就在外面,你要是敢對我女兒不利,哼哼……”

    男野人翻了翻白眼,懶得理他,徑直推開車門,與女野人低頭鉆進了車廂。

    男野人一進車廂,掃了車廂內的宋清和宋張氏一眼,笑嘻嘻地道:“兩位晚上好??!不知是哪一位要見小弟???嗯,這位姑娘看上去比較年輕,想來是你要見小弟了。不知你見小弟,有何要事???”

    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那女野人大刺刺地往宋張氏身旁一坐,瞪著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宋清。

    宋張氏只覺一股刺鼻的怪味直往自己鼻子里撲,不由皺眉道:“你……”

    那男野人看了宋張氏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這位夫人可是想說小弟毫無教養?誠然,小弟不請自坐實在不怎幺合禮數,可是我也沒辦法??!你們看我個子這幺高,總不能一直彎著腰跟你們講話吧?小弟為人雖然不怎幺地,但是寧折勿屈還是懂的。再說了,是你們請小弟來說話的,這座嘛,當然是應該主動讓小弟坐的?,F在小弟主動坐了下來,倒免了你們一道手續,替你們省了幾句口舌?!?/br>
    宋張氏又道:“我……”

    那男野人馬上又打斷了她:“夫人要是想對小弟道歉倒也不必了。小弟這心胸還是很豁達的,很多事情,都是不會往心里去的。好了,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小弟時間緊得很,沒多少時間廢話,有什幺話就盡管說吧!”

    宋張氏氣苦,她哪里說過半句廢話了?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這野人在說話,現在他反倒要別人不要廢話,這是哪門子道理來著?

    宋張氏卻是不知,這兩野人過了三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兩個野人之間雖然時常說話,但其中一位才五六歲的智商,另一位又如何能過足說話的癮頭?

    加之那男野人本就是天生一張賤嘴,一天不說話都會憋得難受的,偏偏又不能跟女野人口不擇言亂說。因此今天一旦重見天日,又碰上了幾個大活人,自然要大說特說,過足這三年的癮頭了!

    不消說,這兩個野人便是秦仁跟葉映雪了。

    兩人在那谷底轉了三年,本以為至多還要一年,至少也要一月才能找到出谷路徑的,誰知道七日前二人順著一條西南走向的谷道一路走下去,連行七日之后,竟就在這里尋到了出谷之徑!

    三少欣喜若狂之下,帶著葉映雪順著一面坡度在四十五度左右的山坡爬出了谷底,從早上日出一直爬到日頭將落,這才爬了上來。

    三少不知道的是,他在谷底轉了三年,早已順著那一條縱橫四面,四通八達的谷道,穿越了幾條山脈,出了北邊燕省,一直到了大西南。而那一條西南方向的谷道,更是令他到了這離燕省數千里之遙的嶺南境內!

    終于得以重見天日,三少的當務之急就是搞到銀兩傍身,行走江湖最重要的還是一個‘錢”字。

    他以前自然是極有錢的,隨身帶著都是幾百萬兩的銀票和十幾二十萬兩的金票??墒窃诠鹊兹?,連衣服都被潮氣侵蝕光了,那些金銀票據又如何能保存下來?自然也是全部都爛光光了。

    無奈之下,三少只好學那前世裝作撞車受傷的小賊,貓在這路邊等苦主經過。于是就有了狄無功撞倒二人,宋無被迫賠償一萬兩白銀的事情。

    現在三少和葉映雪坐在馬車里,身上披著的獸皮散發著陣陣刺鼻的味道,令宋張氏只覺渾身都不自在。

    宋清卻好像渾然不覺,一雙妙目只不斷地打量著三少,而三少也是瞪著雙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宋清。

    宋清看著三少的眼睛,只覺此人相當不簡單。她對自己的容貌相當有信心,等閑男子,在見到自己的眼,哪一個不是呆若木雞,只差流鼻血了?

    而三少卻不同,他雖然也在上下打量著她,可是她覺出他的目光是帶著欣賞和贊賞意味地,就像欣賞一枝名花一般,不帶絲毫猥褻和yin欲。

    宋清不知道的是,三少現在的眼界豈是一般人能比?除了那九陰圣女因魅術、媚功絕頂,真正能做到讓三少呆若木雞之外,其余女子,任她如何絕色,如何禍水,想要現在的三少表現出一絲迷離,那是無法做到了。

    三少心中對宋清也是極為欣賞的。在大秦帝國轉世十八年來,見過、上過的美女也有很多了,但還從未見到過一位像宋清這般純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女子。

    該如何來形容她?三少在心中尋找著恰當的比喻。

    對,就像純凈水一般,就像經過了幾十重過濾后,糟粕盡去,只余菁華的純凈水一般。眼前這女子,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著那種純美。

    兩人大眼對小眼地互相打量了一番,宋清道:“娘,您可否先去二娘她們的車內坐一陣?女兒有些話想和這位……”

    三少道:“秦三?!?/br>
    宋清點了點頭,道:“和這位秦三公子談談?!?/br>
    宋張氏略帶猶豫地看了宋清一眼,又看了看三少和葉映雪,道:“清兒,這……”

    宋清笑道:“不要緊的,爹和靳叔叔就在車外,不會有事的?!?/br>
    宋張氏終于點了點頭,走出了車廂。車廂門關上之后,宋清又看了葉映雪一眼,道:“秦公子,不知這位與公子如何稱呼?”

    三少拍了拍正偎在他大腿上小憩的,葉映雪的腦袋,說:“她是我的,嗯,怎幺說呢,暫時該是妹子吧!而且……她什幺都不知道,什幺都不懂?!?/br>
    宋清點頭道:“那即是說,有什幺話都可以放心地說了?!?/br>
    三少認真地點了點頭:“的確,有什幺話都可以放心地說,只要你不怕你家老爹在外面聽到,即使對我說想委身下嫁于我都是沒關系的?!?/br>
    宋清還沒說話,便聽外面傳來宋無的咆哮:“小子,你對老夫胡言亂語老夫忍就是了,可是你要稍敢對我女兒無禮,老夫絕不輕饒了你!”

    三少攤開了手,眼神真誠地道:“你看,我什幺都沒說,你家老頭就生氣了?!?/br>
    宋清暗嘆口氣,心道這人即便真是與我是一路又如何?這人品,實在不怎幺好。但是仔細一想又不對,這人若真是個無賴小人,又怎會在見到我時如此神情自若,不為所動?

    “爹爹,女兒等會將與這位秦公子所談之事或許會過于玄妙,您和靳叔叔若是聽到了,還請勿多想,也不要追問女兒究竟。若不能答應女兒這兩點,還請爹爹與靳叔叔暫離一陣?!彼吻逑崎_窗簾,淡淡地說道。

    宋無愣了一愣,有些不情愿地點了點頭,道:“清兒,你且放心與他說話,爹爹不會插嘴?!?/br>
    宋清朝著宋無一笑,這一笑,頓時讓宋無心花怒放,心里大叫著:“女兒肯笑了,女兒肯笑了!”

    三少聽了宋清這些話,心中越來越感奇怪。這女子敢與現在野人一般的他呆在小小的車廂里不說,說的話也是莫明其妙。

    三少甚至暗想,難道這小丫頭真的想對少爺我以身相許?可是本少爺帥則帥矣,目前這副形象,還是有些欠佳的,那萬般迷人的風度,也是無法展現??!難道說……這小丫頭別的不喜歡,偏生喜歡野人型的?

    三少還在這里胡思亂想,宋清已經朱唇輕啟,道:“好教秦公子得知,小女子姓宋,單名一個清字。之所以請公子前來一敘,全是因為聽到了公子剛才唱的那四句詩。天下風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鴻圖霸業談笑中,不似人生一場醉。此等心胸,的確非等閑人可有。敢問秦公子,這詩你是從哪里聽來的?為何小女子遍讀經史詩集,卻從未曾見這等詩篇?”

    三少擺擺手,道:“隨口唱來,隨口唱來,經史詩集中沒有記載,你自然是看不到了?!?/br>
    宋清目光灼灼,眼神中似帶著一絲期盼:“如此說來,此詩是公子自作的了?”

    三少呵呵一笑,道:“自作說不上,我雖然對文學有一定造詣,但詩卻偏偏不是我最擅長的。嗯,此詩勉強能算作在下口吟前人之作,雖然大秦境內無人得知,倒也不是在下所創?!?/br>
    宋清追問道:“那幺,敢問公子,這首詩的原作者又是誰呢?可否告知小女子?”

    三少結舌道:“這……”

    宋清又道:“小女子適才聽公子所吟,此詩尚不完整。小女子左思右想之下,此詩莫不是只唱了上厥,還有下厥未曾作出?因此小女子擅自為此詩添了下厥,還請公子指點。小女子所作乃是‘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br>
    三少起初還在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地跟著淺聲低吟,待聽完之后一回味,頓時野軀亂震!

    他霍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向宋清,那目光便似兩道激厲的電芒,仿佛要從宋清的眼眸中投入她的心底,看清她的靈魂,探索她的記憶!

    而面對三少凌厲的目光,宋清渾然不懼,臉上掛著一抹似釋然,似凄苦,似興奮,又似激動的笑意,兩只手緊緊地互捏在一起,不停地絞動著衣角,力道竟大得連衣角都撕裂了。

    三少深吸一口氣,嘶啞著嗓子,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br>
    宋清兩眼放光,顫聲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br>
    三少身子微微前傾,兩手抓著身下的坐位,手指已深深嵌進堅硬的檀香木中,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br>
    宋清眼中淚光閃動,接道:“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br>
    三少吞下一口唾沫,潤了潤干澀的嗓子,又道:“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sao?!?/br>
    宋清閉上眼,兩行清淚自眼角溢出:“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數,還看今朝!”

    兩人在里面你一句我一句地吟詩唱詞,宋無和靳歸閑在外聽得面面相覷。

    靳歸閑搖頭輕嘆道:“老宋,清兒怕是與那野小子……對上眼啦!”

    宋無喃喃道:“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向來只有清兒出詩對考別人的,現在竟有人能出詩來考清兒,而清兒竟然也與他對得如此起勁……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接下來聽到的,才真正讓靳歸閑和宋無大吃一驚。

    只聽宋清幽幽地長嘆口氣,道:“我以為世間只我一個人,卻沒想到,竟還有一個你?!?/br>
    這句話不由讓宋無面若死灰,女兒這番話,豈不是表明她真看上了這小子?試想一下,只有“一個人”的宋清,遇上了“還有一個”的“你”,不正好配一對兒嗎?

    宋無眼角不由泛出濁淚:“蒼天無眼,吾女天才橫溢,卻不幸身懷三陰絕脈。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文才不輸于她的男子,終生大事有了著落,卻是一個……卻是一個敲詐勒索的野人無賴……唉……”

    這時三少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我原先也是和你一樣想的,以為這個世上,就我一人與眾不同,沒想到你也同我一樣?!?/br>
    靳歸閑無奈地搖了搖頭,嘆道:“這下可好,連那野小子也覺得對上眼了?!?/br>
    不說靳歸閑與宋無在外痛心疾首,長吁短嘆,且說三少與宋清兩人,怔怔地對視著,一個目光滄桑復雜,充滿了愛憐欣慰,一個則淚光閃閃,既興奮又覺凄涼。

    “你……家世好嗎?”三少突然問了這一句。

    這時宋無和靳歸閑立馬想到:“娘的,這就問家世了,看樣子是準備立馬提親了!”

    而宋清則答:“很好,我父親很有聲望,家財又豐厚,從小到大對我又是極好,倒沒吃過什幺苦。你呢?”

    三少道:“我家也是大家族,家大業大,家人也都很有聲望勢力。除了這三年,倒是半點苦也未吃過的?!?/br>
    靳歸閑與宋無對視一眼,靳歸閑張了張嘴,輕聲道:“已經在看是否門當戶對了。老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女兒的擇婿權,你怎能交到她自己手上呢?”

    宋無白了靳歸閑一眼,滿心凄苦,一言不發。

    這時,兩人忽聽三少問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你,是怎幺死的?”

    聽到了三少那句話的宋無頓時勃然大怒。

    在他宋無面前,什幺話都可以亂說,即使在宋清面前亂說話,他宋無只要女兒一句話,也可以忍了,但是這個“死”字,卻是萬萬不該在宋清面前提起來的!

    雖然宋清并不知道自己身患絕癥,但是在宋無心里,女兒的“三陰絕脈”就是一根刺,一根讓他心痛心傷心神不寧的刺!

    他深恨自己無法解除“三陰絕脈”對女兒的威脅,他恨自己枉為當年七國名將,殺人無數,卻連自己的女兒都救不了!

    現在有人居然當面向宋清提問:“你是怎幺死的?”這如何能令宋無不怒?

    憤怒的宋無一把摘下背后的盒子,就要按開機關,放出“龍吟”,卻被靳歸閑牢牢按住了手掌。

    靳歸閑對著宋無搖了搖頭,道:“老宋,你氣糊涂了,殺一個野小子,也用得著‘龍吟’?我去把他抓出來?!?/br>
    宋無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背回盒子。而靳歸閑則正準備推開車門進去抓三少,但里面宋清的一句話又讓他們愣住了。

    “我……被雷劈死的……”聲音羞羞答答,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你別誤會,我可是從小都沒做過壞事,我很乖的。你呢,又是怎幺死的?”

    三少道:“跟你一樣,從未做過任何壞事,但被一道天雷活活劈死,最后的遺言是強烈要求再搶救一下,因為我認為還可以救回來……”

    兩個人突然齊聲大笑起來,三少的笑聲放肆張狂,宋清的聲音則是清脆無比。

    聽到兩個人大笑的宋無和靳歸閑又面面相覷起來,靳歸閑坐回了駕座,喃喃道:“這……他們唱的是哪一出?”

    宋無更是張口結舌,怎地他們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怎地女兒在聽了那野小子如此過份的話之后,非但不生氣,反而還笑得這幺歡欣愉悅?在宋無記憶中,縱使他們宋家上下對宋清萬般寵愛,想盡方法逗宋清開心,宋清也從來都是很淑女地淺笑盈盈,如今怎地跟個野丫頭一般這般放肆大笑?

    但也正因二人這一笑,宋無的怒火才漸漸平息。他雖然不明白究竟,但也知道,這野小子是唯一一個能把七日來不說不笑的女兒逗得如此開心的人,如果貿然殺了這野小子,女兒何時能重現笑顏,那就完全未知了。

    車廂里,葉映雪已經被三少和宋清的笑聲吵得醒了過來。

    她捂著耳朵,翻了個身,嘀咕了一句:“情哥哥,小雪好累,小雪要睡覺?!?/br>
    三少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腦袋,說:“好,小雪好好睡,哥哥不會再吵著你了?!鄙陨哉{整了一下坐姿,讓葉映雪在他懷里睡得更舒適,他這才小聲地對宋清說:“我們小聲一點說笑,不要吵著她了?!?/br>
    宋清微笑著點了點頭,蒼白的臉色終于有了點血色。

    宋清看了葉映雪一眼,道:“她……究竟是你什幺人?”

    三少輕撫著葉映雪的頭,說:“她是我的女人,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br>
    宋清面上現出一絲悵然,但她很快就掩飾住了,問道:“你,這些年來都是做什幺的?”

    三少頓時有些羞于啟齒,總不能對宋清說,少爺我小時候在家做少爺,離家做采花賊,轉職情圣已有三年吧?當下羞答答,慢吞吞地說:“我……做了十五年少爺,然后和小雪一起做了三年的野人?!?/br>
    宋清掩嘴輕笑,她忽然覺得自己從小到大,今天笑的,似乎比起以往十七年加起來都要多。

    “其實我跟你也差不多,在家做了十七年的小姐……”

    三少忽然摸著下巴上的大胡子壞笑:“清兒姑娘,‘小姐’這個詞可不能亂用哦~~尤其是前面加了個‘做’的時候……”

    宋清頓時面泛紅暈,嗔道:“你這人……怎幺腦子里凈想些不干不凈的東西?說點正經的。嗯,你是哪一年被雷劈中的,判官對你說了什幺?”

    三少一臉苦瓜色地說:“二零零五年,國慶節,剛剛拿到一筆稿費,準備上街打打牙祭的,結果對面有個持刀搶劫,砍翻了兩個人的劫匪。那天據說是雷神心情好,就稍稍管一下下界的事情,放了個雷下來準備打那劫匪,誰知道好死不死打到了我身上。那判官更氣人,說是雷神喝醉了酒,頭暈才打偏了,道個歉就推御了責任。還說我有一百五十歲的壽命,還他媽故意恭喜我??蓱z我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

    宋清抿嘴一笑,“看來我比你幸運多了,我是二零零六年五月的一天被打中的,判官告訴我,那是因為雷神的同事喜得貴子,又多喝了一點……不過我死的時候二十歲,判官告訴我,前世只有四十年的壽命,也僅僅是提前死了二十年而已?!?/br>
    三少正笑而點頭,突然面色一變,道:“我因長壽一百五十年,所以今生可補我一百二十七年壽命,但是你……”

    宋清忽然一個眼神制止了三少的話。她微笑著,豎起一根纖美的食指,在空中一字字虛寫了一句話:“我今年已十七,尚有三年大好時光。不要說出來,省得我爹爹傷心?!?/br>
    三少神情凝重,目光中隱著淡淡的悲哀,他沉重至極地點了點頭,也用手指在空中虛寫:“你只余三年時光,難道就不害怕?”

    宋清寫道:“對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再死一次又有何懼?前世死的時候我的確萬念俱灰,但是今生我卻活得豐富多彩,又有疼愛我的家人,此生已無遺憾?!?/br>
    三少搖頭暗嘆,心中傷感之極。好容易碰上一個與他有著相同經歷的人,滿以為可在世間多一靈魂知己,誰知道這純美紅顏卻只剩下三年壽命。

    想到這里,三少心中忽然一動,寫道:“三年時光,可長可短。在下冒恕,請問清兒姑娘可愿與在下一起,共渡此生?在下保證讓清兒姑娘這三年活得豐富多彩,留下此生最美的回憶?!?/br>
    這算是最直接的告白了,無異于直接求婚。以三少以前的德性,看到美女之后,想到的,是如何將美女放到床上躺平。而現在,他則是繼秋若梅之后,又對一女動了真情。

    這真情或源于憐憫,或源于靈魂上的孤獨,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的,重要的就是能與這少女在一起,伴她渡過她僅余的三年時光。

    宋清卻是搖了搖頭,寫道:“我此生僅余三年,不該,也不能與任何人相伴相守。若無情,三年時光無異度日如年。若有情,三年之后,我亦不愿讓我愛之人承載我離去的悲傷?!?/br>
    三少垂下頭,作喪氣狀。但只過了一會兒,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射出凌厲如閃電一般的厲芒。

    如果宋無看到三少現在這種目光的話,一定會驚訝到極點。因為三少現在這種目光,絕不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可以發出。

    然后三少慢慢地寫道:“命運,并非不可更改。若命運從生下來起就已經注定,那幺前世我們兩人為何會枉死?神,并不是永遠清楚地了解世間的一切。如果神是萬能的,那幺雷神為什幺每年都要喝醉一次酒?說不定,這一次神同樣會忘了在你壽限到頭的時候,收回你的生命?!?/br>
    寫著寫著,三少眼角突然溢出了笑意:“再說,我有一百二十七年的壽限,減去已經渡過的十八年,我還剩下一百零九年。這一百零九年的時間,我可以分你一半。這樣的話,我們每人都可以再活很久了?!?/br>
    宋清淺笑,寫道:“神不會有第二次失誤的。你的壽命,也不能分給我,你又不是孫猴子,能打到地府去改生死薄?!?/br>
    三少寫道:“無論怎樣,請相信我,也請記住我,因為你今后的人生,會因為我,而變得更加精彩?!?/br>
    寫完這段話,宋清還未來得及作任何回答,已經因兩人長時間地沉默,而懷疑出了什幺問題的宋無,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清兒,你們怎地不說話了?發生什幺事了?你再不作聲,爹爹可要進來了!”

    宋清忙開口道:“爹爹,清兒沒事,清兒只不過是在與這位公子比較耐性,看誰先沉不住氣出聲?,F在因為您,女兒輸了?!?/br>
    宋無松了口氣,笑道:“輸了也不打緊,你可與這位秦三公子定下何賭約嗎?”

    宋清道:“賭約倒是沒有。若真定下了賭約,女兒可真要怪你了?!?/br>
    宋無在外呵呵大笑起來,再沒有什幺,比女兒肯跟他說話要好了。

    三少等宋清說完之后,起身說道:“清兒姑娘,你們此行是去哪里?”

    宋清道:“大秦國都,天京城?!?/br>
    三少微笑點頭,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等事情辦完了,我馬上去天京城找你?!?/br>
    宋清抿嘴笑道:“秦公子不問清兒在京中何處落腳嗎?不知道清兒住在哪里,秦公子又如何找清兒?”

    三少非常自信地一笑,道:“天底下,還沒有我秦家三少找不到的人!而且,像你這般出眾的女子,無論到了哪里,都會在極短的時間里出名。我看你家老頭子既有錢,又自有一股威嚴之相,想必也是大有來頭,極有身份之人。以后少爺我到了京城,只要稍一打聽,就能知道你們的下落?!?/br>
    宋清點了點頭,道:“公子好眼力,家父乃是嶺南宋家家主,龍吟公宋無。我們一家離開嶺南,前往京城,實是為了躲避嶺南兵禍。而家父也有意再次帶兵,平息戰亂?!?/br>
    三少聽到這個響當當的名號,險些野軀亂震起來。不過他現在的涵養功夫已非三年前可比,當下淡淡地道:“嗯,龍吟公宋無,這個名號我記住了。這幺威猛的名字,想必很有名吧?找起來一定方便。清兒姑娘,就此告辭,來日再見。今日所說之話,還望姑娘記得,在下從前雖然向來言而無信,但是也曾發過毒誓?!?/br>
    頓了頓,三少抱著仍在熟睡的葉映雪,往車廂外走去,推開車門之后,轉過頭來說出了他曾立下的誓言:“我會把我認真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變成現實?!?/br>
    下了馬車,三少經過宋無身邊時,宋無沉聲道:“小子,最后那句話挺狂的??墒悄蔷烤故亲钚?22。0㎡隨口狂言,還是你真有那本事,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br>
    三少聞言停步說了一句:“龍吟公宋無是吧,你的名號真是相當威猛。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莫欺少年窮……我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br>
    然后低聲笑道:“我聽到你的籠子里有一頭猛獸在咆哮,它似乎餓了……你的籠子是困不住它的,它渴望鮮血和靈魂,而你,卻強行壓抑了它的天性!哈哈哈哈……”

    長笑聲中,三少揚長而去,方向與宋無等背道而馳。宋無驚疑不定地看著三少的背影,顫聲道:“怎幺可能……他怎能聽得到‘龍吟’在喊餓?”

    靳歸閑聞言也是一驚,道:“老宋,你沒說錯吧?這小子……能聽到被‘天印’封住的龍吟咆哮?”

    宋無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我也不敢相信?!堃鳌闯觥煊 ?,它的聲音便是連我都無法聽到的。這小子……這小子究竟是什幺人?”

    兩老兀在驚疑猜測,三少已然大笑著走出了老遠,縱聲狂歌:“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恨欲狂,長刀所向,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聽著三少的歌聲透過馬車廂板傳進車內,宋清不由嫣然一笑,自語道:“想不到……他的聲音倒是挺好聽的,要是前世也有這般好嗓音的話,一定能成天王級的巨星。說起來,還不知道他長什幺樣子呢!滿臉的大胡子,把什幺都遮住了……”

    說著,又幽幽嘆了口氣:“把每一句認真說過的話,都變成現實,還真是相當狂妄呢!不過,身為帶著記憶轉世的男人,如果沒這份擔當氣魄,那還真是生不如死了!”

    ※      ※      ※      ※

    “呼——這下連胳肢窩兒的毛都剃干凈了……”三少泡在大澡盆里,一臉愜意地在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上涂抹著皂角。

    滿臉的大胡子已經刮了個干干凈凈,那張所謂帥驚天下的臉又重見天日。篷亂的頭發也修理了一番,梳了個相當精神的發髻。

    他有著一張足以讓所有韶華已逝的人嫉妒不已的英俊年輕的臉,兩鬢卻已染上霜華。

    但這霜染的發絲,卻反而讓他更平添了幾分滄桑的魅力,再配上他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憂郁滄桑的眼神,如今的三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憑帥走天下的奶油采花賊了。

    如今的他,更有當情圣的資格。

    現在三少跟葉映雪投宿在嶺南邊境一小鎮的一間客棧中。

    如今嶺南雖然兵荒馬亂的,但是嶺南本就是山區,戰亂多在一些大小城市,山區里邊兒,那可是連土匪都不怎幺樂意來就業的。

    而這小鎮還是因與冀省接壤,加之兵禍又未綿延至此,這才在山區中顯得異常的繁華。

    鎮子不大,也就三五百戶人家,但是客棧酒店商鋪飯館卻是不少的,全因地處兩省交界的交通要道,這人流量大了,鎮上人家自然要想辦法從中撈點好處了。

    三少與葉映雪初到鎮上時,還是被狠狠地鄙視了一番的。鎮子上僅有的三個捕快巡街時,還一度以為兩人是流竄作案的山賊。

    雖然三少在幾天前才客串作過一把騙子,可是山賊這很有前途的職業,三少暫時還沒興趣。

    所以三少非常囂張地把那三個捕快狠揍了一頓,一人捶掉了幾顆大牙,接著又將一張兩千兩的銀票狠狠地砸在了三人身上,叫了一嗓子:“帶老子去鎮上最好的客棧!給老子找一個理發匠來!還有,照著少爺我的身材,買個四套最好的衣服鞋襪。嗯,內衣也一并買了!剩下的錢,你們拿去看病吧!”

    那三個捕快頓時心花怒放,也不顧三少剛剛暴捶他們一頓,立馬鼓著腮幫子嘴巴漏風地叫起了三少大爺。正應了那句真理,有錢就是爺!

    接下來就簡單了,一個捕快帶三少去客棧,一個去找理發匠,一個去買衣服。

    整整兩千兩的銀子,付完房費、理發費、衣服錢,剩下的就算給他們一人鑲幾顆金牙都還綽綽有余,他們能不把三少當爺供著嗎?

    所以說,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錢”字,這是一條永恒地真理!

    正舒舒服服地搓著身上的污穢,葉映雪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赤條條地繞過屏風走了進來,二話沒話就跳進了澡盆,撒嬌般地往三少身上一躺,說:“情哥哥好香!小雪也要變香香!”

    葉映雪的頭發也修理好了,三少親自動手,給她理了個齊眉短發。外貌給人的感覺是女強人的葉映雪,理了這齊眉短發之后,看上去倒多了幾分小女生的嬌俏,與她現在的心理年齡倒是真正合拍了。

    三少和葉映雪在三年見早已坦誠相見不知多少回了,現在葉映雪光溜溜地進來,溫柔可人的身子整個兒地偎進三少懷里,三少倒也沒什幺特別的反應。

    一邊說著些逗幼兒園小朋友的笑話逗得葉映雪咯咯直笑,一邊用皂角替她涂抹全身,然后又賣力地搓了起來。

    搓了一陣子之后,葉映雪身子整個兒地酥軟下來,俏臉暈紅,鼻中發出極其誘人的哼哼聲。原來三少為了給她洗得更干凈,特地在幾個比較不容易洗,卻容易積聚細菌污穢的隱私部位多搓了幾下,偏偏那些地方又是極為敏感的地帶。葉映雪給他一陣搓弄之下,漸漸動了春情。

    嘩啦啦地一陣水響,葉映雪翻了個身,碩大的胸脯擠壓著三少的胸膛,小手一把抓住三少的小兄弟,哼哼道:“情哥哥,玩卟卟,小雪要玩卟卟嘛!”

    三少此時也給葉映雪的一對豐乳擠壓摩擦得來了精神,小兄弟一柱擎天,正欲奮力一搏?,F在葉映雪主動提出了要求,三少咬牙切齒地道:“好,小雪,哥哥我就舍命陪君子,跟你大卟三百回合!”

    一番云雨過后,葉映雪縮在三少懷中沉沉睡去。

    三少睜著雙眼,看著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冀省的面積不大,穿過冀省,就可以回到云省。而他的家,逍遙山莊,就在云省中部的凌云山。

    一別三年,恐怕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吧?

    這三年間,也不知娘會流多少淚,我可是娘最心疼的幺兒呢!

    或許……或許我家老頭子會騙她,會把我掉下懸崖的消息一直瞞著??墒且阅锏木?,就算瞞又能瞞多久呢?

    老頭子最重親情,他嘴上不說,心里自然是思念得緊的。雖然他有三個兒子,可是最寶貝,與他少年時心性最相近的,還是我這三兒子,說不定那老頭子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抹淚。

    嘿嘿,血手修羅遮天手流淚的樣子,一定很好笑吧?

    對了,還不知道西門無敵跟老爹老舅的那一戰最后結局究竟是怎樣呢!掉下懸崖時他們三個還未打完,打下懸崖后他們三個會否又繼續打起來?

    還有老大老二,他們兩個,這三年來武功一定又大為精盡了吧?

    也不知老大的密探干得怎樣了,說不定已經升職了,又說不定已經因貪贓枉法給革了。不過,以老大的性子,他會貪贓枉法嗎?

    還有老二,他是游俠心性,不適合做大事,跑江湖就是他最大的愛好。那華太傅的女兒,雖然被西門無敵cao縱著害了他一次,他想必是不會有半點記恨的吧?不知道老二是否已經帶著心愛的女兒開始跑江湖了。

    喬偉、黎叔這兩個老狐貍也不知混得怎樣了,兩個老家伙會不會去逍遙山莊呢?

    還有……還有那些女人,還有我的表姐,她們……該不會因為以為少爺我掛了,就迫不及待地找人嫁了吧?

    應該不會的,娘的,三年時間,她們中最大的柳飄飄和表姐,今年也不過二十一歲,還遠沒到嫁人的時候呢!

    那朵傲雪的寒梅,也不知怎樣了。她是唯一一個,真愛少爺我,卻又不愿與少爺我長相廝守的。對她而言,可能跑江湖,要比在家養孩子要有趣多吧!

    說到孩子……咦,照說少爺我上過的女人也不少了,尤其是跟小雪,三年來也做過不少次,每次都沒采取過什幺避孕措施,可是為什幺直到現在,她肚子還沒大起來呢?

    難道小雪腦袋摔壞了,連生育能力也沒了?

    還是因為少爺我……少爺我是死精無精?

    我拷,這可不得了,那豈不是說少爺我這輩子連后代都不用想了?媽的,不會這幺背吧?嗯,有時間要找個名醫好好看看。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少爺我可不想做個不孝之人。

    想著想著,三少漸漸睡了過去,睡夢中時而嘴角泛起微笑,時而眼角淌出淚珠,那笑中,竟然含淚,不知是夢到了什幺。

    ※      ※      ※      ※

    半月后的一個清晨,逍遙山莊的老家人秦朝人扛著掃帚,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走到山莊大門前,準備開門清掃門外的空地。

    當他打開大門后,忽覺有人正站在門外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揉了揉有些昏花的老眼,秦朝人仔細朝那人望去,看了一陣之后,突然瞳孔一陣收縮,然后狂呼一聲:“鬼??!”兩眼翻白卟嗵一聲栽倒在地。

    被疑似為鬼的三少爺牽著葉映雪大搖大擺地往莊子里走去,經過昏倒的秦朝人身旁時不屑地說了一句:“這幺英俊你說有鬼,秀逗!”

    三少走進大院,朝主屋行去。那主管藥劑的老家人秦壽,正端著頭晚試驗的壯陽藥劑殘液準備倒掉,剛走到院子便劈頭撞上了三少。

    三少對著秦壽嘻嘻一笑,秦壽頓時大喝一聲:“我身強體壯,陽氣逼人,百邪不侵,百鬼回避!”然后一仰脖子將半壇子殘液喝了個干干凈凈,虎吼一聲:“怕了吧!”

    三少點了點頭,繞過秦壽繼續向前走去,秦壽已經抓著自己變異膨脹的命根子鬼哭狼嚎般沖出了莊門,下山找窯子去了。

    一路之上,三少不斷地跟所遇的家人們打招呼,一個微笑,一次招手,一句:“嗨,早上好?!?/br>
    于是乎,三少所經之處,無不雞飛狗跳。幾乎所有的人要幺大叫有鬼然后暈倒在地,要幺就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稱:“人有人路,鬼有鬼路!三少爺您在地下一路走好,莫要走錯路了……小的們已經給您燒了上百個上品的紙扎美女,你就不要上來找小的們玩了,小的們玩不起呀!”

    穿過了主屋,到了中院,只聽“咣鐺”一聲,一個陶罐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少循聲望去,只見杜曉妍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腳下那破碎的陶罐殘渣中,還漾著幾片熱騰騰的小米粥。

    三少向著杜曉妍展顏一笑,柔聲道:“曉妍,我回來了,你還好嗎?”

    杜曉妍看著三少,搖搖晃晃地向著三少走來,眼中瞬間滾下大串珠淚,臉色無比蒼白。

    “秦郎,真的是你嗎?你來帶曉妍走嗎?秦郎,曉妍思念了你三年,每日都在祈禱你來帶曉妍走。若不是秦伯伯和秦伯母每日勸解,曉妍真想一死了之?,F在可好了,你終于來帶曉妍了,不要再扔下曉妍,天涯海角,煉獄黃泉,曉妍都要跟著秦郎?!?/br>
    說話間,杜曉妍已走到三少面前,一頭撲進了他懷中,緊緊地摟著他的背,頭埋在他胸膛上放聲大哭起來。

    三少暗嘆口氣。杜曉妍是他轉職情圣后個試驗目標,因此也是所有的女子中,對三少用情最深的一個。她對三少,可謂至情至愛。三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她準備縱身一躍,卻被黎叔拉了回去,哭暈在黎叔懷里時的情形。

    生死關頭,方能見真情流露!

    但是……現在杜曉妍顯然也誤會了。

    三少心中郁悶,心道難道這鬼是大白天出來的嗎?雖然現在只是清晨,可是好歹太陽也冒了小半邊頭了??!

    撫著杜曉妍的頭,三少深情地道:“曉妍,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不是鬼魂,也不是幽靈,而是真真正正,活生生的秦仁,你的秦郎?!鄙屏嫉闹e言,縱那深情并不見得有多真,可是如果謊言能讓人感到幸福,三少情愿一生不說真話。

    這,就是三少現在與曾經的不同。曾經的三少,是絕對不會有讓人幸福這種想法的,他一心想的是如何讓自己過得更加舒坦。

    杜曉妍猛地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一臉驚訝地看著三少,道:“你……你說的是真的?”然后那放在三少背后的手縮到三少腋下,使力一掐。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響起,三少倒吸涼氣,不住叫著:“痛痛痛痛痛痛痛……輕點兒我的好meimei!痛死哥哥我了!”

    杜曉妍見三少還怕痛,先是一喜,然后又喜極而泣,大聲哭了起來。三少完全無可奈何,女人果然水做的,要不咋來這幺多淚呢?

    “太好了……你還活著……嗚……秦郎,你可知,這三年來,大家是多幺擔心你?你好壞,明明活著,卻不肯回來看我們一眼……”

    三少手足無措,一邊替杜曉妍抹眼淚,一邊還要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嘴里說個不停:“好曉妍,好meimei,你就別哭了,我回來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哭成這樣像什幺話?不是哥哥我不回來,實在是,實在是因為哥哥有不得已的苦衷??!哥哥在山谷里做了三年野人你知不知道?三年哪,你看我頭發都白了……雖然頭發白了是更帥一點,可是這也證明哥哥我真沒辦法啊……”

    正安慰杜曉妍時,一聲冷哼突然自旁響起:“沒有辦法?只怕未必吧!我看你是跟這姓葉的女人廝混了三年,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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