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9
‘五年之后,連梁國都已不在了,一只附在上面的蛆蟲,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徣暨@么說道,她看著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容色冷淡,眼神如同一個飽經風霜老者一般。 ‘五年,你怎知再過五年梁國就不在了?’ ‘做夢?!敛华q豫,語氣像個孩子一樣篤定。 “做夢?” 我記得我那時忍不住大笑,只覺得世間一切在這女子眼中都不過兒戲。 ‘你不是個尋常的女子,為什么要寄身在風月場上?’我有些疑惑,心想她背后或許有些盤根錯節的勢力,此刻身不由己。 ‘也并沒有什么不尋常的,我出身低賤,所以就成了□□?!灰詾槿坏匦χ?。 我好久以后才知道她是因為誰才忍屈受辱,逃不開。想為她殺了云夫人,可又不能夠??傊?,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樂師 原君游不再說了,他低下頭來,不再是前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我不愿見這樣的原君游,他身上的俠氣和輕狂我從未有過,因而羨慕極了。蓮若救了他,卻也毀了他。 僅僅為了這個,我決定多管一次閑事,去救回蓮若,為了救回原君游。 據蓮若的侍婢鶯兒所說,贈予蓮若古琴和琴譜的顧況生獨自一人,住在城南的一個陋巷里。 陋巷的確是陋巷。當我站在巷中時,污水從我腳邊流過,腐爛的老鼠和菜葉纏在一起,空氣里滿是便溺的味道。我聽到因為一個蒜頭響起的辱及祖先的咒罵,因為半個饅頭而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聚在墻角的污言穢語。 不過我并不覺得難受,與我曾呆過那么多年的鬼地方相比,這里宛如天堂。 我只是有些奇怪,一個聽慣了高山流水和陽春白雪的樂師怎能安居此地。 見到顧況生時,他正倚在墻角瞇縫著眼曬太陽。布衣上滿是塵土,臉上滿是皺紋。然而當我再走近幾步才發現,他臉上的不是皺紋,而是刀痕。 在我對他說完蓮若的事之后,他咧開已經沒幾顆牙的嘴笑了?!暗谝淮我姷剿?,我就知道她會死在我老頭子前面。你不必費心了,就算你治好了她,過不太久,她還是會死?!?/br> 我有些惱怒,這老人卻又大哭道“佳人難再得”,哭得那樣真切,傷心,讓人不忍直視。 我忍著,等他笑夠,哭夠,問他,是否早就知道琴弦很有些問題。 他說,若早知道那古琴附著毒,自己是決計舍不得將它送人的,有幸死于在琴毒的應當是他。實在莫名其妙。 我請求顧況生給我看那琴譜的原本,他就把我帶進屋里去,倒是很好說話。我原以為這些很有些才情的怪人都是很能刁難人。 他屋子里的房梁上有很多的蛛網,桌上有很厚的灰塵,床上有很臟的被褥,灶臺冷冷清清。這些也沒什么奇怪,奇怪的是在個破破爛爛的屋子里,已經快塌的墻上掛著顏真卿的真跡,按幾上陳著幾張價值千金的名琴,一顆夜明珠就滾在地上。這些東西,在高門大戶中即便用幾十個護衛輪流守著仍免不了遭賊,在這陋巷的破屋中反倒無人問津。聽聞他最善琵琶,但這里反倒沒有琵琶。 他從箱底翻出琴譜遞與我,卻是幾副竹簡。竹簡已是那樣枯朽,仿佛輕輕一捏,就會化為齏粉。他捧著竹簡,仿佛捧著初生的嬰兒一般。 他的手在顫抖,目光又是那樣渾濁,頹廢。我忍不住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要受如此報應,淪落到這般田地。我也喜歡怪人,于是臨時起意,多留半日,與他套近乎。 顧況生是個專于樂道而其他方面都不太高明的呆子。與他閑聊很有些累人,大部分時間我都在聽,聽他用蒼老又含糊不清的聲音說故事。 “三十年前,我在唐宮里為皇帝彈琴,記得在一個春日的宴會上,目光無意間與一名舞姬相觸,她的笑顏動人極了,自此之后,我常夢見她。黃巢兵破長安時,所有人在往宮外逃,只有我沖進皇宮里去找她。我什么都沒找到。然后跟著一大群人逃難,在亂軍中瘸了一條腿,不過活下來了,雙手還在,耳朵還在,活下來的貴人們還喜歡琴聲,我就還在彈琴。 時局安定了一點,我也就安定下來,有了妻子,兒女。在餓死凍死一大群人的亂世里,我活得還行。只是偶爾還夢見那個我沒有找到的她。只是夢中的她不再笑,不再跳舞,而是在哭。我夢見她像那時長安城中數不清的年輕女子一樣,被凌辱、殺掉、烹食。 后來,我遇見一個年老的宮女,知道了她的遭遇真的就像我夢見的一樣。然而已經這么多年過去,我還能做些什么呢?也只能嘆息幾聲,落幾滴淚,然后繼續過日子,慢慢把她忘掉。 可是誰知就在十年前,我不幸從個盜墓賊手里買下了這琴譜和古琴。當我彈起琴時,竟又重新想起了她的樣子,重新夢見她。夢見她穿著錦繡的舞衣,光著腳,在宮殿里又涼又滑的地板上拂袖起舞;夢見她望著我笑,卻又很快低下頭,唯恐被人發現;夢見夜很冷,她和其他舞姬獻舞后,就穿著那么薄的舞衣,離開燈火輝煌的大殿,走到夜里去了。 我又想起我那么多年的遺憾。我一生愛各種各樣的聲音,我聽過陽春白雪,聽過清夜吟,聽過琵琶聲,聽過蕭聲,聽過風聲,聽過雨聲,甚至聽過天子祭天時的禮樂??墒?,我卻從來沒有聽過她的聲音。我從來都沒能和她說上哪怕一句話,從來沒有聽過過她的聲音??!哪怕一次,哪怕一句話,哪怕一個字,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若是沒有這個遺憾,她死得如何凄慘,我也早將她放下,供奉在佛前。 可我每時每刻都在遺憾,遺憾讓我像沉在深淵里一樣。我用刀去劃我的臉,用錐子去扎我的手,我離開妻子兒女。我在沒有人的地方彈那張琴,彈那首曲子,去記起她,每一天都昏昏沉沉,頭痛欲裂,終于知道那張琴遲早會殺了我。于是將琴和譜鎖在箱子里才勉勉強強活了下來,可是再沒什么東西能救我,我就在這里像一條狗一樣活著。 如果能讓我問問制那張琴,譜那首曲的人,問他究竟有什么傷心事,讓一千年后偶然碰到這琴的人都會發狂,我愿付出一切?!?/br> 他最后的話讓我感到些許不安,因為隱隱覺得,我的前世與那古琴干系極大。而這顧況生,人人都說他是個樂師,如何了不得。卻原來不過是個衰老的好色之徒,這般癡迷一個連話都沒搭上過的美貌女人。 “原來是大唐遺留下的古人?!蔽衣犃诉@故事,斟酌后開口。長安被黃巢焚毀不過幾十年,大唐亡了也不過十幾年,我這稍年幼些的人卻已覺得這王朝遠如秦漢。附在她身周的故事也像是千百年的故事,又老又遠。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