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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案揮墨,寫了一張又一張,反反復復都是一句:心靜無妨喧處寂。 王弼恰好隨侍在側,一直側著頭安安靜靜在案邊看,嘴角始終帶著微笑,似乎絲毫不覺得單調。 那筆董派草書龍飛鳳舞,一氣呵成,卻哪有半點‘心靜’之態。承平帝下筆太疾,袖子刮卷了紙邊兒,眼見著這一筆就要斷開,眉頭不由微皺。旁邊侍墨的小太監還傻呵呵站著,王弼眼疾手快,趕忙輕手將紙抹平了,才得一筆不斷。 承平帝略略舒了口氣,放下筆來:“何事?” 馮諾今日心里有些發虛,又覷著陛下心情似不算佳,不敢多啰嗦贊美御筆有多優美,老老實實地回道:“各地方大員、駐邊守將所貢元旦賀禮悉已記錄,禮單,呈皇上過目?!?/br> 承平帝已經又拿起筆:“此等小事,交付內庫即可?!?/br> “是?!?/br> 馮諾收起禮單,正打算退出,承平帝忽道:“慢著?!?/br> “榆林鎮所貢為何物?” 馮諾不料忽然有次一問,先是一愣,忙翻開禮單:“無定侯所貢為秦代方腹四足雙耳銅鼎一座,乃是于榆林城內一處廢置的金國舊王府中所得?!?/br> 靜了片刻,承平帝道:“抬來朕看?!?/br> 不多一時,八個內侍抬著沉重的四足銅鼎進殿來。承平帝走到鼎前看了看,目光卻落在一旁一個太監手托的瓷瓶上:“這是何物?” 馮諾道:“是同銅鼎一起進上的,北宋官汝窯的瑪瑙釉天青膽瓶一支,大概,也是從那舊王府中得來的?!?/br> 世上向有‘天下宋瓷,汝窯為貴’之說。官汝窯建于北宋末徽宗宣和年間,到國破窖毀,只有二十多年時間,傳于后世的瓷器,不足百件。而這些瓷器上多繪得是人物花鳥,少有文字,所以這一支繪字瓷瓶,可謂是曠世奇珍。 王弼深知承平帝一向極好風雅,便湊趣道:“侯爺真是有心了?!?/br> 可承平帝的臉色,卻越來越暗。 瓶上的字,一邊是‘福國’,一邊是‘世榮’。承平的的手指慢慢摩過汁水瑩澤的釉面,越握越緊。 馮諾只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屏住呼吸,更加緊張了。王弼卻察覺到承平帝握著瓶的手竟在發抖。 一聲清脆的響音,瓷瓶摔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承平帝卻還覺得不解氣,隨手向后摸,摸到博古架上一柄劍,抽出來就往地上胡砍亂劈,只斬得一地碎瓷。 眾人跪倒一地,卻無人敢發一聲。王弼試著走近幾步:“陛下,陛下息怒啊?!?/br> 承平帝似是冷靜了些,喘著氣不再發作了。 王弼看著抖抖的馮諾:“馮大人請回吧,就按陛下所諭,將節禮交付內庫即可?!?/br> 馮諾巴不得這一句,爬起身來帶著那幾個內檢歪歪斜斜抬著銅鼎,一陣風般逃走了。 “這個賊子,逆天反道、背德辜恩,竟敢……竟敢——”承平帝忽然不再說話,眼睛定在手中的劍上,適才隨手一取,竟是這把大名鼎鼎的古劍,泰阿。 ———————————————————————————————————— 馮諾一直出了午門,一顆狂躥的心才逐漸定下來,腿一軟,再也走不動了,扶著墻摩挲胸口。 “馮大人——” 一個身穿緋袍,腰橫犀角帶之人,正在這里等候。 “吳大人——”馮諾趕緊快走幾步。 吳伯塤示意他一同前行,二人隔開一點距離,低聲而語,與平常官員間交待公務無異。馮諾道:“想不到皇上今日當場便要看榆林來的節禮,下官正在一旁,親見皇上怒而砸瓶,真是嚇得肝膽俱裂?!?/br> “這樣豈不正好,不然,馮大人還要日日擔心?!?/br> “此言極是。老國公真是神機妙算,瓷瓶一碎,碎無對證,再也不會有人查出其中玄機?!?/br> “即便不碎,又有何妨?瓶上的字,都是尋常吉祥話,就算日后越孝發現此瓶并非是他所獻,也只能說年下各地節禮浩繁,不小心弄混了,誰又會深究?就算深究起來,你馮大人指日高升了,難道還會為這簡絲數米的瑣事擔責么?” 一聽到‘高升’,馮諾的雙眼笑成兩條縫:“是是是,下官本是老國公門生,為吳家效力,乃是分內,又屢受吳家提拔之恩,沒齒難忘,只能盡綿薄,聊表寸心。只是,有一事下官怎么也想不通,皇上為什么見了瓷瓶就發如此雷霆大怒?難道只是因為瓷瓶是宋徽宗年間所出,讓陛下覺得是越侯爺在用靖康之恥來暗諷當今朝廷求和懼戰么?” 吳伯塤停住腳步,看向他,上下審視了一番,直看得他有些心驚rou跳,才一笑道:“重言賢弟阿,愚兄我奉勸你一句,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多想。想太多了,勞心費神,難免折損陽壽,你說,是不是?” ———————————————————————————————————— 節慶喜樂的日子,過得格外快,過了除夕,初二迎婿、初三防赤口、初四迎財神、初五趕五窮……一轉眼,就是正月十五了。 半個正月里,越季帶著越三千銅錘鐵膽滿府里瘋得雞飛狗跳,自家玩兒膩了,就走門串戶把親戚家也禍害了個遍。越孛每有怨言,越季便理直氣壯的:“正月里忌針鑿,女兒家一年便只有這幾日閑適自在,你也要管?” 越孛氣得七竅生煙:“你平日里又什么時候動過針鑿了?!” 越轂抱著膀子看熱鬧:“不許拍桌子,不許欺負你meimei!” 十五這一日,越季卻沒有睡到日上三竿,一大早天不亮就起身,出了角門,見門外已經停了一輛青騾車,趕車的小撕越樂忙跳下車:“七小姐——” “東西都準備好了?” “好了好了。穿的:新棉襖、棉鞋、棉帽子,吃的:元宵、發糕、綠豆糕、董糖、狀元糖、果脯、果丹……” “行了行了,信得過你?!痹郊窘舆^他手里的鞭子坐上騾車,“我自己來?!?/br> 越樂有點不好意思,抄著袖子訕訕地笑,“怎么能讓七小姐自己趕車呢?” “誰不想留在家過節啊,我這一去得一整天呢,你就趕緊回去吧?!?/br> “怎么七小姐您不過節么?今天可是元宵佳節,新年的最后一天,明兒起,就開市的開市、做工的做工、上學的上學了。所以大伙兒都牟足了勁兒打算狠狠熱鬧這最后一回。您瞧著,過不了一會兒,就得炮仗齊鳴,直鬧到后半夜去?!?/br>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留城里呢。好了——”越季一揚鞭子,“回去吧,告訴越三千,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兒的可得給我留著!” 騾鈴叮叮當當的,車輪軋軋地碾過厚雪,往城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