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知道自己曾經做過什么，才會在受到旁人一無所知地贊賞時，心頭的那絲裂縫仿佛被撐裂得更開，在那兒隱隱作痛。

“這個問題還需要問我嗎？”

然后——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在意的那個人也這么說時，心頭的疼痛便不可避免地驟然加劇，不再是撐裂，而是刺痛。

“哈利，我早就跟你說過吧，除了學習時間，離梅林遠一點，多跟你亞瑟叔叔學一學。他的話……唔，雖然比我差了點，但也算是一個好男人了，應該特別受那些女孩子喜歡?！?/br>
沒有正面回答，但從語氣和態度，都等同于默認。

顯然，男人也認可他的“高潔”。

亞瑟能夠猜到他們為什么會這么想。

可能是有傳說的影響，但頂多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除了哈利，那個男人看人只會根據自己的觀察來判斷，本來就不會因為他是鼎鼎大名的亞瑟王，就對他特別對待。

至少在他們相處的這段時間，他表現得……還算不錯？

起初是不明顯，但越到后來，被“信任”的感覺已然能夠輕而易舉地覺察到。在這里，唯一對他保留警惕和敵意的，就是身為男性的梅林老師了。

可是，即使是梅林，也沒能真正看穿金發碧眸的騎士心中深藏的陰影。

“master，不要拿我打趣啦。招女孩子喜歡……這個，呃……”

開口小小反駁的是最后那半句，亞瑟一時有些語凝，俊秀的面龐上浮起了點點紅色，更加落實了他在不好意思的觀點。

所以，他們還是都沒有看出來。

“咳，還有?！北毁N上某個標簽的騎士似乎還有點小小的無奈，他還道：“竟然能得到master和哈利這么高的評價，讓其實并沒有做什么的我，不禁有些自愧?！?/br>
“這個意思，你還嫌你做的事情不夠多嗎？”

“啊，不，我是想……”

“有什么好自愧的，你什么樣子，我們難道看不出來么?！?/br>
男人的語氣隨意，又有著讓亞瑟聽在耳中便覺胸口溫熱的自信。

“我確實是那樣想的?！?/br>
男人覺得他做得很好，又覺得他的品性也很好，自然就沒有過多顧慮地相信他。

所以，在閑聊之中，他的手就相當自然地抬起，放到了并肩坐在沙發上的亞瑟的頭頂。

“更何況，即使跟阿爾托莉雅不是同一個人，你們倆也非常相像?！?/br>
“就憑這一點，就足夠我喜歡你了，亞瑟?！?/br>
連頭頂的呆毛都跟阿爾托莉雅的一模一樣，好像揉頭發的手感也相差得不多，這就是男人摸得如此順手的重要原因。

敏銳地注意到呆毛又被悄不做聲扯了一下的亞瑟本來已經習慣了，自然不會掙扎也不會反對。

自覺把頭再埋低一下的他，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到此刻還沒有完全消散。但這點笑意里面，果然還是缺少了一些什么。

“這個世界的……女性的我啊。如果有機會，真想見她一面?！?/br>
“哦，你對阿爾托莉雅很有興趣？那挺好，我也挺期待你們倆見面的情景，一定很有趣。嗯？為什么感覺你不怎么開心，別想太多了，亞瑟，就算契約結束，我們以后肯定還能再見的?！?/br>
——并不是，不開心。

實際上，能得到作為他的御主的男人的認同，他很欣喜。

男人安慰一般對他說的——今后肯定還能見面，也是更多的喜悅的來源。

只不過，這些喜悅就算真實存在，也會被從內心更深處漸漸泛濫而出的另一種不可對外述說的苦澀淹沒。

他其實可以述說。

聽者或許會震驚，用異樣的目光看他，但又不一定會放在心上……

“是啊?！?/br>
從高塔中傳來的女聲一如既往的溫柔，甚至還因為從外“磨練”歸來的學生主動向自己傾述的內容太過有趣，嗓音里帶起了一點點不明顯的好奇。

“按你的描述，那是一個相當大度，不會斤斤計較的男人吧。把實話告訴他，他應該也不會放在心上才對?！?/br>
此時的亞瑟已經回到了阿瓦隆。

他果真沒有把老師所提起的“實話”吐露出來，這里面，不可避免有著長期的、充滿猶豫的考量。

“是的……”

但他直到這時，都還在猶豫。

也就是此時的聆聽者是他無比信任的女魔術師，亞瑟才能在更久的沉默后，把自己真正的心聲傾吐出來。

“我發現，他誤解了我……不，是我自己的原因。雖然沒有在他面前偽裝，展示出的也是真正的我，但是?！?/br>
“我把自己的罪惡隱藏了起來?！?/br>
“在他給予了我全部的信任的情況下，不但沒有回以真誠，還自私地，將本應該在最初之時就坦白的‘過去’……”

他還沒有說完，雙拳就已經攥緊，微微垂首，陰影從額發間籠罩住眉眼

，需要仔細辨析，才能看出黯淡的碧眸中隱現的掙扎。

“——隱瞞了?！?/br>
女魔術師幫他把話補完了，也就不出意外地看見，自己心愛的學生不掩痛苦地閉上了眼。

“梅林老師，我從他口中聽聞了異世界女性的我的事跡。當時的感覺真奇妙，他說，女性的亞瑟王雖然性格跟我有一點差別，但本質是一樣的?！?/br>
“她和我應當懷有相似的夙愿。同樣追尋過圣杯，但是，女性的騎士王至始至終都堅持住了自己的堅守，抵御了圣杯的誘惑，親手將之破壞……”

“讓你痛苦的地方就在這里啊，亞瑟?！?/br>
“是的?！?/br>
站在美麗而純潔的花海之中，再度睜開眼時，看似恢復了平靜的亞瑟終于能夠用自己的話語，淡然地述說。

沒有在他面前的女魔術師是唯一的傾聽者?；蛟S，她就算沒在聽也沒有關系，亞瑟只是想要一個述說的機會而已。

“為了能夠成為圣杯戰爭的唯一勝利者，拯救我的國家，我違背了自己本以為絕不會動搖的信念，默認了御主不擇手段的所作所為?！?/br>
“本應該與我在戰場公平競爭的對手，被陰私手段殘害的御主，更多的，難以計數的無辜人的鮮血，鋪就了讓我通往勝利的道路?！?/br>
“最后一刻到來之前，我都被圣杯的力量誘惑?！?/br>
這就是他的罪惡。

即使到所說的“最后時刻”，終于在長久以來堆積而起的厭惡之感的驅使下，做出了“正確”的抉擇——毀滅了圣杯。

即使在那之后，得到梅林的指點，在新的契約中得到了能讓他心生寧靜的幸?！?/br>
亞瑟還是無法釋懷，更無法把那次圣杯戰爭的經歷當做從未發生。

而且，他還是欺騙了他。

“作為王，你做盡了你能做的一切，這一點毋庸置疑?！?/br>
女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