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

冉小樂一驚，這才察覺到一絲怪異，這人說話陰陽怪氣，拒絕得干脆答應得痛快，該不會是有詐吧？

冉小樂依然保持著尷尬卻不失禮貌的微笑，大著膽子向驢車上的人看去，這一抬頭就后悔了。

幸好方才在路旁解了手。

這人穿著一身發了霉的蓑笠，一陣陰風適時地刮過，挑起了上面的黑色面紗，也順便給冉小樂吹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嚇得都忘了，自己已經凝視這人許久了。

這人的臉，左半邊清癯俊逸，泛著病態的蒼白，右半邊卻臃腫丑陋，遍布著青紫的膿泡，冉小樂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若不是個大近視，他恐怕連密集恐懼癥都要犯了。

那人將自己包裹得極為嚴實，連握著韁繩的手也單露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背，突起的血管滲著可怖的青色。

毛骨悚然。

“還搭驢車么？”

似乎是習以為常，那人對冉小樂的震驚模樣無動于衷,“錯過了我的驢車，你們今日就再也進不去村了。明日…”那人似笑非笑地盯著冉小樂，“明日再遇到我，我也不會停下了?！?/br>
“只有你能進村？”

“只有我。你信么？”

我信，我什么都信。

冉小樂深吸一口氣，死就死吧。

他轉身對小安問道：“小安，怕不怕？”

小安搖了搖頭，還是那句話：“哥哥在，我不怕?！?/br>
冉小樂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那我們就坐？”

“嗯！”

冉小樂咬著牙，擠出一絲假笑，“有勞兄臺了?！?/br>
“無妨，上車吧?！?/br>
冉小樂點點頭，不知為何，他莫名信任這個人。以他的經驗，若是通過一張臉就能看清人心，這世上哪還會有那么多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形貌奇葩的人，往往都不是真正的險惡之徒。

臉上的面具都沒有了，心里的，更戴不住。

“哥，來?！?/br>
小安跳上了驢車，把四體不勤的哥哥拽了上來，冉小樂還未坐穩，那人一拉韁繩，他便整個人四仰八叉地載進了后面的干草堆里，除了有點難看，還挺舒服。

那人也不回頭，隨手向后甩了一頂斗笠和一身斗篷，“一會兒有大雨，你們哥倆湊活用?！?/br>
“哦?！比叫芬膊幌訔夁@帶霉味的斗笠，只是好奇地探頭探腦，“咦，這是你從哪里變出來的？”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你不怕我了？”

“嗯。不怕了?！?/br>
“變得可夠快的?！?/br>
“你就是丑了點，看習慣就好?！?/br>
“這么快就習慣了？”

“嗯。眼神不好，本來也沒太看清你長啥樣，就是腦補?！?/br>
“腦…什么？”

“嘿嘿，沒什么。反正我不歧視你?！?/br>
那人哈哈大笑，“你這人倒是古怪。行了，還有一段路，你們兄弟兩個若不嫌棄，可以在后面躺會兒?！?/br>
古怪？我能有你古怪？

這人的性情陰晴不定，冉小樂也懶得平白消耗腦細胞胡亂揣度，言多必失，他道了一句多謝，兩人便心照不宣，不再多費唇舌。

車后面的地方不大，冉小樂將小安圈在懷中，點了點他的鼻頭，“走了一天，累不？”

小安撒嬌似地在他身上蹭了蹭，“我不累，哥哥更累?！?/br>
“我也不累?！比叫沸α诵?，“來，靠著哥睡會兒吧?！?/br>
小安嗯了一聲，卻并不閉上眼睛，他攤開冉小樂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觸了觸上面擦傷的血痕，“哥，還疼不？”

冉小樂心中一燙，想說不疼，卻莫名想要言不由衷，脫口而出便是一句：“嗯，可疼了?！?/br>
“??？”小孩扭過頭望著他，一雙大眼睛里盡是擔憂和關切，仿佛這點小小的擦傷能要了他哥的命，“那…那我給你呼呼，爺爺說過，呼呼就不疼了?！?/br>
冉小樂笑了，手掌往他嘴邊一送，“行，那你給哥呼呼?！?/br>
小孩像捧著什么易碎品一樣，寶貝似地對著那不太深的傷口吹了吹，嘴唇碰到粗糙的掌心，一陣麻癢蔓延至心尖，撓得冉小樂眼眶發酸。

冉小樂一直都在疑惑，他本不是道德高尚的人，不是恪守承諾的人，甚至連多管閑事都不屑?？勺詮挠龅竭@樣一個失怙失恃的孩子，便不顧一切地想要將他拉扯長大，如此自討苦吃，自己到底是在圖什么？

以前他覺得，他圖的，只是孤獨惶惑中的陪伴。

現在他懂了。

一個把他這種不可回收的垃圾視若珍寶的人。

他不過是缺愛，誰珍惜他，他就心疼誰。

“哥，好點了么？”

“嗯。不疼了?！?/br>
后頸滴落了幾點冰涼，小安身子一僵，轉過頭呆呆地望著冉小樂，“哥你咋了？”

“嗯？”冉小樂慌亂地抹了一把眼淚，“沒，沒事，我就是…”

就是變貪心了。

“風吹的?！?/br>
小安連忙翻了個身跪在冉小樂身前，雙臂摟住哥哥的脖子，冉小樂破涕為笑，虛扶住他的腰，“你干嘛？快坐好了，當心摔著?！?/br>
“我給哥哥擋風?！?/br>
“傻小子…”冉小樂咬著嘴唇，極力壓抑著呼之欲出的決堤，他受不了。

大大咧咧死皮賴臉，不是因為沒心沒肺，而是無人愿意理會他的細膩。

冉小樂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如此依賴一個小十歲的胸膛。

真沒出息。

他緊緊箍住懷中的小腰，像小孩一樣貼在弟弟的胸前，聲音暗啞又昂然：“小安，哥不會離開你的…”

“哥…”

“不會離開你的…”

“…嗯！”

小安不太明白哥哥這是怎么了，他只是抱住冉小樂的頭，開心地笑了。

“你們哥倆，落雨點了，快坐好吧?！?/br>
“哦哦?！比叫方K于從傷情中脫離出來，難為情地吸了吸鼻子，“小安，來，坐好了?！?/br>
“不要?！毙『⒕髲姷丨h住他頭，“有風?！?/br>
冉小樂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沒事，咱穿上斗笠，哥就不怕風了，來?！?/br>
“哦?！毙“补皂樀刈馗绺绲膽阎?，冉小樂戴上寬大的斗笠，牢牢將小孩裹進了斗篷里，“這樣就淋不著啦?！?/br>
“嘿嘿…”小安傻樂著靠到冉小樂的肩膀上，“哥，你真好?！?/br>
“就會這一句?！?/br>
“我想不出了嘛?！?/br>
“那我教你一個？”

“嗯?！?/br>
“你就說…嗯…‘哥，你真帥！’”

“帥？元帥么？”

“不是，就是說我長得好看，是個美男子?！?/br>
“那像我這樣的就叫‘帥’么？”

冉小樂噗嗤一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br>
小孩從斗篷中鉆出，晃著小腦袋，笑魘如花：“哥，你真帥！你真帥！你、真、帥！”

冉小樂這輩子從未被人夸獎過，這種自己騙過來的對外貌上的真誠贊美也無非就是自欺欺人，饒是他恬不知恥，也不免有些臉紅?！澳莻€…還是夸我好吧?！?/br>
“嘻嘻，哥，你真好?！?/br>
冉小樂越看懷里的小孩越喜歡，他低下頭用鼻尖碰了碰小安的，笑道：“知道啦，小帥哥?！?/br>
“嘿嘿…”

“二傻子?！?/br>
“嘿嘿…”

兄弟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