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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才穩定的亮起來。周瀾仰頭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有血腥味,那是程家人生命正在流逝的味道。他緩緩低下頭,帶著笑意蹲下來,用手里的煙頭劃上程把頭眼角眉尾的那道傷疤,對方一個激靈開始掙扎,手腳捆得太緊,結果只能圓瞪著眼,惡狠狠的看著周瀾。“我對你朝思暮想?!敝転懡蚪蛴形兜奈鵁?,隨著煙氣,吐出了這句發自肺腑的話。文昌閣里始終靜靜的,周瀾來時天未亮,小蠟燭是唯一的光源,他好整以暇的抽完那支煙,煙是哈德門的,熟悉的氣味將他繚繞,讓他恍惚覺得有個強大的父親站在自己身邊,保護他不被這個丑惡的世界欺負。煙快燃盡的時候,他朝程把頭臉上的疤伸出手,用指尖隔空描繪了一翻。地上的人拱了幾下,惡狠狠的哼哼了幾聲,嘴還是堵的嚴嚴實實,他現在唯一能兇狠只有目光。“還這么霸道?”周瀾癡癡的平靜中掩藏著一點幸災樂禍,然后他冰涼瓷白的手落在對方的脖子上,這喉結,他熟悉的,這肩膀他也見過很多次,胳膊上的rou跟原來一樣,是繃緊的,他單是到處摸摸捏捏,好像要找每一處的骨頭似的,找到了就滑向下一處。地上的人蜷縮著,地上涼,周瀾則讓他感覺周遭的空氣都涼了。仿佛捏出了樂趣,周瀾記得這具皮囊,如今摸在手里,才覺得真真切切不是做夢,連里面的骨頭rou都記下了。朝陽躍出地面,一絲光線從文昌閣的窗縫里投射進來,像一把小光刀劈到周瀾的臉上,他抬手撫弄這一絲光線,自顧自的說:“我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你恐怕是沒有了?!闭f完他心情愉悅的拍了拍程把頭的臉。美好的早晨,他迎著朝陽踏出文昌閣的大門,伸胳膊擴胸,舒暢的活動脖子,喊來人將文昌閣所有的窗戶用油氈木板封死,板子摞板子,層層嚴防死守,扼殺了每一道可能射進去的光線。他帶著無邊無際的快樂回到前院,杜云峰正赤著上身在院子里用冷水洗臉,說是洗臉,連頭都一起洗了,腦袋從冷水盆了□□,他狗似的抖了個痛快。“浴室怎么不用?”周瀾雙手插兜步伐輕快。杜云峰回頭,發碴還在滴水,陽光下水滴投射出彩色水滴,五官立體鮮活。“習慣了,我只要和這幫人在一起,就總是山上的習慣?!彼呎f著邊在水盆里淘凈毛巾,走到周瀾面前,一把捂住對方臉,上下左右的擦。周瀾一向干凈,早上不洗臉就往外跑的情況還真沒發生過。那一身花點子的西裝還穿在身上,臟了皺了,該換洗打掃了,和這整個的大院子一樣得換套新的。從后院的庫房里放出了幾個傭人,給口飯吃,荷槍實彈的看護下,大清洗開始了。黑四兒是個機靈鬼,上山前曾經在奉天給個老板開過車,程家的汽車他鼓搗了一會就發動起來了。他一早就開著車跑去了奉天,臨近天黑才回來,從衣服到床單被罩,牙刷洋皂、生發油、香煙洋火應有盡有,杜云峰給他錢時吩咐過買的東西他全買了,沒吩咐的他看著好的也買了,他有眼色又有錢,玩兒意都專挑最好的買,副駕駛的座位都堆滿了,連后視鏡都看不見,他就這么一路瞎摸著開回來了。里里外外,周瀾換了新衣服,恢復了好人樣,程家也恢復了他想要的好家樣。程家大院是個新世界,很多好玩意,前邊的二層樓成了周瀾和杜云峰的專用,其他亭臺樓閣弟兄們隨便選,看上哪間住哪間。黑四兒就看上了程月芝那間,大姑娘的閨房最干凈,金小滿沒搶過他,磕磕巴巴嘀咕了好一會兒。黑四兒在屋里轉悠了一圈,有些東西他用不上,他眼睛一咕嚕,軍師肯定喜歡,就送到前邊的小二樓,比如鋼琴,比如歪脖子拉的琴,還有一張枕頭底下壓著的周瀾的照片,一并送過去了。鋼琴放在一樓的大廳,杜云峰斜靠在鋼琴側面,一挑手指,打開了黑漆反光的琴鍵板。衣冠整潔的周瀾端正坐在琴前,雙手對撐,十個手指頭被他壓出了柔軟奇異的角度,水蔥般鮮嫩修長,指尖微翹。杜云峰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有摸有樣的學,一陣的清脆的骨節響。周瀾很久沒碰鋼琴了,一只手握拳放在唇邊思考了一瞬,然后十指分開落在黑白分明的鍵盤上,音符緩緩流淌而出,節奏舒緩,起伏輕柔,這曲子杜云峰在幾年前聽過,在天津周家大院里,周瀾喜常彈這首曲子。杜云峰少年時好動,但總能安安靜靜的站在彈琴人的身后把這曲子聽完。杜云峰輕輕的踱著步子,打開酒柜拎出一瓶洋酒,緩緩到入六棱的水晶杯中,他拿起一杯靠在門邊自飲,外面夜色已經降臨,天空中有月牙。月亮永遠都不會變,今天的月亮是昨天的月亮,也是很久以前的月亮,就像鋼琴的曲子不會變,同樣的曲子,少年時一樣的夜晚,他回過頭,周瀾的背影隨著彈琴的姿勢在微微的動,他長大了,已經是十九歲的青年,風度翩翩、相貌堂堂。杜云峰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在變,變得更深,根本無法自拔。這曲子聽了那么多遍,他諳熟于心,周瀾最后一個音符悠然落下,杜云峰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酒杯遞了過來。“好聽么?”周瀾接過酒杯仰起頭。“好聽”杜云峰拾起自己的杯子與他相碰。這樣的夜色,這樣的人,周瀾覺得這首小夜曲實在是適合。周瀾說話時嘴唇濕潤,透出出酒的光澤,紅潤欲滴,杜云峰忍不住彎下腰去……“大、大、大……”金小滿站在門口,結巴的從大喊變成噓聲。杜云峰在距離周瀾極近的距離了懊惱的閉上眼睛,他猛一回身:“大什么大,不會敲門???”“門、門沒關,吃、吃飯……”金小滿撓著胖腦袋解釋,他怎么知道屋里突然上演這出呢,剛才聽見鋼琴不響了,就趕緊過來喊開飯,一會都涼了。杜云峰氣急敗壞的嚷嚷:“吃什么吃,聽小夜曲呢懂不懂,看你就不懂?!?/br>“不、不懂……”金小滿趁著杜云峰沒沖出屋來揍他,扭頭就往廚房跑,心想大哥以前只有聽小浪曲的時候才不記得吃飯,如今和軍師在一起真是越來越有格調了,對著一架破木頭琴就頂餓了,自己趕緊回去先吃,吃完躲起來,今天可不能再在杜老大身前露面。難得的好氣氛被破壞了,杜云峰一個深呼吸穩定情緒,打算重新培養,剛剛把笑臉掛上,沒料到周瀾突然又起身:“對呀,該吃飯了!”然后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周瀾從廚房端了一碗稀飯,順道拿了一根又粗又長的搟面杖,興致勃勃的進了文昌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