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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通紅。再抬頭,哪里還有蘭芷的影子?所幸先生的病最近好了泰半,不用再累蘇凡兩頭跑,只是隔三差五的,蘇凡還要跑去送回藥,再給先生帶些糧食之類的。恰是這一晚,告別先生的時候還好好地,行到了半路,沒來由一響驚雷,緊接著便是瓢潑大雨,沒走幾步,身上的衣衫就濕透了。四下沒有半個路人,蘇凡借著天光急急趕路,想著趕緊回家。卻不想,越急便越是壞事,不知不覺自己竟進了后山。等回過神,只見周圍古木參天、雜草叢生,不知名的藤蔓在樹間相纏相繞,哪里還有什么路可以走?靠山莊里世代相傳,后山那是禁地,住的是妖精鬼怪,凡人一旦進去就沒有出來的。傳說本無據,越傳越是真。傳了一代又一代,到底里邊有沒有妖怪誰也不知道,但是自小就被牢牢叮囑著的,誰又沒事敢往那里去瞧個究竟?蘇凡原本就不是膽大的人,這一瞧立時嚇得任這雨再大,雷聲再響,也不敢再挪動半步。天空半明半暗,緊緊地盯著前方那半人高的草叢,總覺得那里面有什么東西一閃一閃,大概是野獸,又大概是鬼怪?他心里毛毛地,口中喃喃念著:「子不語怪力亂神……子不語怪力亂神……怪力亂神……」忽然,天邊一亮,草叢里倏地竄出一團白影,「噌─」地一下就到了自己跟前。蘇凡驚得立刻往后跳了半步,險險就要跌倒。天邊的電閃雷鳴似乎緩和了些,雨勢也漸小。蘇凡略略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瞧那團白色的東西。那東西抖了一抖,緩緩放開了蜷著的身子,露出一對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微微搖了搖。然后,蘇凡的眼睛對上了一雙淡金色的瞳。狐,通身雪白的狐。「不怕,不怕……」看著這雙瞳,就想起學堂里的學生那雙水氣氤氳的眼,蘇凡不自覺地伸出手把牠抱在懷里。懷里的狐似乎有些抗拒,尖尖的爪在蘇凡臂上劃出幾道血痕。蘇凡吃痛,剛要把狐放下,天雷毫無征兆地鋪天蓋地打來。天空亮如白晝,明晃晃地刺傷雙眼,眼前是滿目的白光,耳邊只聽「轟隆隆」的巨響,地下顫動。蘇凡雙腳站不住就跌坐在了地上,雨點落在身上,一陣一陣火辣辣地疼。下意識地收攏雙臂抱住懷里的狐,隔著淡薄衣衫感覺到牠不再掙扎。這雷,這雨,這天,這地,排山倒海,似是天崩地裂。難道是共工撞倒了不周山?還是那炎黃二帝正與蚩尤鏖戰?抑或金猴翻攪了東海又大鬧了天宮?雷,越打越兇;雨,越下越急;天邊的閃電一下緊接著一下;烏云急滾的「隆隆」聲響,聲聲都入了耳。蘇凡再顧不得作他想,只抱緊了狐,苦捱著這嚇人的天象。那狐也似通人性一般,在他懷里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雷止雨歇。蘇凡緩緩站起身,遠處還是深山樹林的模樣,自己四周這一圈卻是枯木殘枝,一片焦土,哪里還有先前那參天的古木、半人高的野草。除了這一人一狐,就再也沒有任何生靈。懷里一輕,手中的狐跳了出去。蘇凡愣愣地看著面前白衣銀發的年輕男子。「哼!」淡金的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男子轉眼就消失在了林間。古書中有記載,書生夜行于林,遇一女呼救于道旁。書生救之。女子誘之,結一夜歡好。翌日,書生徘徊林中尋之,遇一樵夫。樵夫聞之,笑曰:「狐也?!?/br>蘇凡回頭,一條小徑一路延伸到山下。他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罷了,就當是夢吧。如是過了幾天,那一夜的事就漸漸有些要忘記了。那一日,他正在學堂里授課,王嬸急匆匆地跑來。想是跑得急,一身的rou一抖一抖繞著圈兒。「蘇凡哪,你家來親戚了!還不快回去……」不知怎地,覺著這王嬸眉開眼笑的,平時見著那皮毛油亮的大公雞也沒見著她這么高興。蘇家是一脈單傳,哪里來什么親戚?心里疑惑,身子卻讓王嬸拉著領子跟拎小雞似地往家里抓。一路往家里趕,一路有人來跟他搭話。「蘇凡哪,你家來親戚了呀……」「蘇凡哪,那是你家什么親戚呀?」「蘇凡哪,你家那親戚娶媳婦了不?」「蘇凡哪,我們家珍珍正找婆家呢……」一個比一個說得讓蘇凡胡涂。好容易到了家門口,門口滿滿圍了一圈人,還有人都爬上他家那竹籬笆的墻頭了。人們見了蘇凡,嚷嚷得更高興了:「呀,蘇凡回來了呀?!?、「蘇凡回來了……」還沒有這么多人當著自己的面談論自己,蘇凡有些不自在,一閃身進了自家的屋。屋子里已經站了一個人,聽到了聲響,轉過身。白衣,銀發,淡金瞳。「隆隆……」蘇凡的耳邊滿是雷聲。第二章窗格上貼的是雪白的窗紙、墻上刷的是水磨粉;楠木的桌椅、粗瓷的茶碗;桌上放著還沒讀完的─「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可惜,窗戶紙是漏風的,水磨粉不知是什么時候糊的,斑斑駁駁地,跟畫花了臉的女人似的。桌子的一條腿短了,底下用小石頭墊著,幾把椅子倒還齊整。什么椅子?說穿了不過是幾個木方凳,連個椅靠扶手都沒有,看那搖搖晃晃的樣,怕是也用不了幾天就要散架。至于這茶碗就更別說了,碗口掉了一大塊,也不怕劃破了嘴。就那書看得出是仔細用著的,頁邊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那書頁卻不見怎么磨損,光潔干凈得跟這屋子一樣。又怎么能不干凈,因為除了這幾樣就什么也沒了。呵,窮光蛋。籬落打量蘇凡的眼神里更添了點不屑。眼前的教書先生穿一身粗布的長衫,月牙白的顏色更襯得人干凈,也隱隱顯出身子的瘦弱。眉眼、鼻梁、唇角說不上難看,要說好看又差得遠了些,平平無奇的五官平平無奇地合在一起,便就只能是個平平無奇的樣子。還算干凈,無論是屋子還是人。一想到要在這里住上幾十年,籬落就覺得滿心的怒氣一點一點往頭頂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