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76)
作者:hui329 28/4/12 字數:9198 【第七十六章張羅網層層設伏計連環步步殺機】 天色未明,星月慘淡,卻還及不上此時大明皇帝的臉色難看。 看著早朝伏闕上疏的眾人,皆是六部九卿重臣,滿朝文武占了大半,朱厚 照不知是氣是怕,拿著奏疏的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才艱難的吐出話來。 「眾……眾卿何故如此?」朱厚照也不知自己聲音何故變得如此晦澀喑啞。 韓文大聲回道:「今海內民窮盜起,天變日增,群小動輒導上游宴無度, 荒棄萬機。臣文等位居卿佐,豈能坐視!何忍無言!請陛下俯察物議,速速決 斷?!?/br> 「請陛下降旨?!谷撼箭R呼,聲勢浩大。 「劉先生,內閣的意思呢?」朱厚照的聲音帶了幾分央求。 「群臣奏疏,閣議以為甚是,請陛下將賊輩明正典刑,以正視聽?!箘⒔?/br> 朗聲道。 這些人伺奉著自己從小長大,辛辛苦苦,任勞任怨,即便那個丁壽相處日 短,也是難得一個可以交心攀談的玩伴,怎地都變成了十惡不赦之徒啦。 小皇帝彷徨無措,看向左右,一側當值的錦衣衛正堂石文義神色慌張,對 眼前之局未有半點應對之策,另一邊的王岳低眉順眼,不發一言。 朱厚照突然萌生了一種無力感,近乎哀求道:「諸位先生愛君憂國之心, 朕已盡知,但彼輩隨侍經年,薄有微勞,實不忍立誅,望眾先生稍加寬恕,容 朕緩緩處治……」 「陛下,」劉健突然撩袍跪倒,聲淚俱下道:「先帝臨崩,執老臣手,囑 托大事,今陵土未干,便使宦豎弄權,敗壞國事,臣若死,有何面目見先帝于 地下?」 謝遷隨即出班,正色道:「此九人罪惡昭彰,人神共憤,此輩不誅,何以 負遺命?」 「請陛下降旨,以正國本?!節M朝文武盡皆跪伏。 「你……你們……」朱厚照看著那黑壓壓的人群,覺得滿腹委屈,鼻子一酸, 眼淚終究流了下來,帶著哭腔自己嘶喊道:「退朝??!」 *** ?。 。 。?/br> 乾清宮內。 「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顾径Y監李榮和王岳二人勸解著猶自抽噎的小 皇帝。 面對著滿桌珍饈美味,朱厚照吸了吸鼻涕,搖頭道:「沒胃口?!?/br> 「朝中眾位大人也是忠君愛國之舉,皇爺何必為那幾個奴才傷心,若哭壞 了身子,這大明的天可就塌了?!雇踉酪桓毙膽n的樣子勸道。 「這大明朝,有我沒我有什么分別!」小皇帝抹了抹眼淚,突然想起什么 似的,一把拉住王岳手腕,道:「老王,你平素和內閣幾位先生交好是不是?」 王岳面色一變,連忙跪倒道:「不敢隱瞞萬歲,奴婢因掌司禮監故,偶有 赴內閣議事,但皆為公議,未曾私交外臣?!?/br> 「那就好,總算說得上話」。朱厚照高興地直點頭,道:「你,你去和幾 位老先生商議,朕將他們幾個貶赴南都,終身不赦,朕以后的國事都仰仗幾位 先生,這樣可好?」 王岳眼中光芒一閃,不露聲色道:「如此,奴婢便去和幾位閣老打個商量 ,看能否通融一二……」 「快去,快去,誒,李榮,你二人同去,定要說服幾位先生?!怪旌裾者B 聲催促,「朕等你們消息?!?/br> *** ?。 。 。?/br> 文淵閣。 幾位閣老連同韓文等堂官俱在,聽了王岳二人轉述朱厚照服軟說辭,俱都 面露微笑,頗為自衿。 李東陽掃視一圈眾人,以商量的口吻道:「諸公,既然陛下已然知錯悔改 ,不妨就遵照圣意發落如何?」 「不可?!鬼n文與王鏊同時出聲阻止。 王鏊不滿道:「西涯,此數人乃亂本禍源,必除之而國安,你身為輔政大 臣,豈可有婦人之仁?!?/br> 發鈽444.cом . 戶部韓文更是不甘心,雖說韓大人平時不愿做這出頭鳥,可既然鳥已出林 ,就沒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宦海行舟,不進則退。 王岳嘻嘻笑道:「李相是菩薩心腸,卻還是將劉瑾等人想得簡單了,劉瑾 又不是沒被貶過南京,幾年功夫不還活蹦亂跳的回來了,比之當年且更不好對 付?!?/br> 「王公公說的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怪x遷亦道:「今上性子 跳脫,不拘禮法,若無嚴警深以為戒,恐未久便復故態?!?/br> 兵部尚書許進此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遲疑道:「可若手段過激,怕是另 有變故?!?/br> 「本兵多慮了?!估顦s得意言道:「如今咱們已設下天羅地網,便是大羅 神仙也翻不出天去?!?/br> 李東陽仍舊猶疑不定,探詢地看向靠在椅上閉目養神的劉健,「晦庵,你 來拿個主意?!?/br> 劉健緩緩睜開眼睛,掃了眾人一圈,才慢慢說道:「非是老夫拿主意,而 是我等幫陛下做個決斷?!?/br> 「正是,正是?!估顦s連連點頭,「皇爺已有懲治之意,無奈心善耳根子 軟,下不得決心,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理當為君分憂?!?/br> 「王公公,這幾人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劉健問道。 王岳譏笑一聲,「如閣老所料,這些人都躲進了內東廠,而今怕是嚇得尿 了褲子,哈哈……」 「打草未驚到蛇,為今只有關門打狗了?!箘⒔∥⑽㈩h首說道,隨即對謝 遷眼神示意。 謝遷會心一笑,起身由閣東誥敕房取出一份空白詔書,鋪在桌案上,提筆 擬了一份旨意。 李榮隨后拿起朱筆批紅,交予王岳。 王岳細細掃視一番,笑道:「待咱家回司禮監用印,這一份貨真價實童叟 無欺的誅賊圣旨便成了?!?/br> 劉健面色鄭重,囑咐道:「內相勿要輕忽,殺賊之事宜速斷,遲恐生變?!?/br> 「閣老放心,咱家省得?!雇踉雷孕艥M滿,一口答應,隨即殺氣騰騰地道: 「只等今夜皇城落鎖,便要劉瑾等人死無葬身之地」。 韓文等幾人到如今還不知全盤計劃,好奇問道:「今夜可是二位公公率人 殺賊?」 王、李二人驚愕地對視一眼,驀地大笑。 「莫非韓某言語錯漏?」韓文不喜道。 「大司農勿怪?!估顦s解釋道:「劉瑾武功深不可測,榮等頸上未曾裹鐵 ,豈會自蹈險地,此事自有人代勞?!?/br> 韓文還要再問,卻被劉健攔阻,「好了,到此為止,便麻煩二位內相了。 事后么……」 看著劉健指向手中圣旨,王岳便道:「劉閣老放心,不會留下手尾的。不 過為安陛下之心,今日咱家少不得還要來回跑上幾遭,還請閣老陪著走個過場 吧?!?/br> 「那是自然?!箘⒔?,轉身對許進道:「東崖,今夜我等可以高枕安 眠,你卻要辛苦些了……」 *** ?。 。 。?/br> 發鈽444.cом . 北鎮撫司,詔獄。 把著鐵木門檻,已淪為階下囚的小財神鄧忍滿腹狐疑地望著對面監房內席 地而坐的二人。 翁泰北發髻蓬亂,面容憔悴,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對面坐著的人面色凝重,對自己拿來的酒菜不動一筷,眼神中卻難抑激動 之色,面皮輕輕抖動,使得臉上那條蜿蜒傷疤更加可怖,正是翁泰北昔日親信 下屬,錦衣衛指揮同知百里奔。 鄧忍心中納悶,百里奔賣友求榮,打擊岳丈舊部的消息早由翁惜珠傳了進 來,翁泰北見了這勢利小人不說惡語相向,也該冷眼相對才是,怎地好像沒事 人似的喝酒閑聊,任他小財神玲瓏心腸也是琢磨不透。 「翁帥,您……受苦了?!拱倮锉嫉脑捄孟耠y以啟齒,吞吞吐吐。 翁泰北又飲了一杯酒,爽朗笑道:「老夫已經不掌衛事了,就無須見外, 按以前的稱呼吧?!?/br> 「是,師叔?!拱倮锉既玑屩刎?,口氣也輕快起來。 鄧忍瞪大了眼睛,岳父竟是百里奔的同門師叔,而他對此竟然一無所知, 想來便是惜珠也不曉得,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究竟還隱瞞了些什么。 翁泰北哈哈笑道:「這就對了,還記得次見你小子的時候,便是這副 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的嘴臉,一個半大娃娃,竟然用柴刀放翻了兩只野狼,真有 股子狠勁兒?!?/br> 百里奔也笑了,撫摸著臉上傷疤,追憶往事,道:「若不是師叔,那次便 遭了狼吻?!?/br> 「當時你小子可沒說什么救命之恩的狗屁話,倒是說什么……」翁泰北沉思 回憶著。 「兩只狼是我的,誰搶便和他拼命?!拱倮锉冀拥?。 「對對對,就是這個混賬話,讓老夫看對了眼?!刮烫┍睋嵴拼笮?,指著 百里奔道:「老夫問你可愿學武,你小子卻回了句……」 「管飽飯么?」百里奔丑臉上漾起了一絲暖意。 翁泰北捶地狂笑,淚水都笑了出來,「好一個飯桶啊,你一人的飯量能抵 上三個人的,可這學武的資質啊……嘖嘖……」 翁泰北連連搖頭,好像回憶大為不堪,「一套入門長拳你似乎學了七天才 會?」 「七天半?!拱倮锉夹θ菘酀?,「師兄弟們都說我資質魯鈍,不堪調教, 用飯時又有人取笑我吃得再多也是浪費糧食,不若喂狗……」 「你便和那小子打了起來,人家入門比你早了三年啊,你哪是對手?」 「我斷了三根肋骨,咬下他半只耳朵?!拱倮锉颊Z氣平靜,既不覺得驕傲 ,也不覺得那事丟人,只是一種對兒時的緬懷,「師父要用門規責罰,我賭氣 跑下山,又遇見了師叔你……」 「咱爺們對脾氣啊,只問本心,那管什么他人眼光……」翁泰北喟然一嘆道 ,「入了官場,卻再也找不回自己啦!」 「師叔,你……」百里奔有心相勸,卻拙於言詞,不知從何說起。 「你不該殺了曲星武?」翁泰北忽然道。 「若要取信劉瑾,總要有人去死,曲兄有靈,地下再與他賠罪?!拱倮锉?/br> 略一沉默,旋即開口道。 「你這樣包羞忍恥,受盡昔日同僚白眼唾罵,值么?」翁泰北看向百里奔 的眼神帶著感傷。 「只要師叔能再掌衛事,值!」百里奔回答很是堅定。 「你信他們的承諾?」翁泰北話中帶有一絲譏誚。 百里奔嘿然,起身出監,扭身見翁泰北還在注視著自己,猶豫了下,沉聲 道:「這是我等到的唯一機會……」 *** ?。 。 。?/br> 發鈽444.cом . 皇城,司禮監。 「百里奔那小子可以托付么?」李榮問道。 王岳對著皇帝大寶呵了口氣,用力蓋在圣旨上,回道:「咱家和內閣許諾 事成之后,翁泰北重回錦衣衛,他必會盡心竭力?!?/br> 戴義有些皺眉,「翁泰北心機深沉,頗具城府,錦衣衛內根深蒂固,若是 再掌衛事,怕是不會俯首帖耳,且前番落難時我等袖手旁觀,難保不會有所忌 恨,王公公三思啊……」 「三思個屁,一杯牽機毒酒讓他了賬就是?!雇踉蓝嗽斨皇峙谥瞥鰜淼?/br> 圣旨,眉開眼笑。 「百里奔豈會善罷甘休?」戴義急道。 王岳飽含深意地瞧著戴義,「戴公公,你覺得百里奔還會有明天么……」 *** ?。 。 。?/br> 文淵閣,值房。 劉健指著皇城地圖道:「皇城宿衛中有一千五百余人的大漢將軍隸屬錦衣 衛,由百里奔設法掌控,入夜之后圍剿內東廠?!?/br> 「這么大的聲勢,怕是要驚動其他宿衛,聞訊趕來如何是好?」韓文問道。 劉健微笑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狀。 「不錯,皇城之中還有隸屬三千營的二千五百紅盔將軍及五百明甲,另有 五軍營叉刀圍子手三千人,人數占優,」李東陽為之解惑道:「這原本是我們 擔心的,可那丁壽小兒卻是幫了我們一把?!?/br> 「丁壽?!難道他也與王岳互通款曲?」韓文納悶,那聯名奏疏豈不是誤 傷友軍了。 謝遷笑道:「貫道多慮了,丁家小兒開罪了武定侯郭良,郭侯爺又與英國 公相交甚密,這二人豈不正分掌著三千營及五軍營么?!?/br> 韓文恍然大悟,「如此甚好,這近萬人的層層羅網,還怕劉瑾等人翻出天 去么?」 劉健得意的輕捋須髯,「老夫請許東崖夤夜坐鎮都督府,便是擔心武人輕 諾毀信,事有反復?!?/br> 「晦庵不愧老成謀國,算無遺策呀!」韓文奉承大笑,忽然醒悟到什么, 臉色一變,「不對,晦庵你漏算了,內廷還有一支武力,不可輕忽……」 御馬監!御馬監四衛及勇士營揀選天下衛所精銳及草原逃人組建,器械兵 甲優于各軍,為天子扈從,昔年土木之變京營精銳盡沒,在北京城下抵御瓦剌 鐵騎的便有御馬監的身影,若是這支人馬參與,足以力挽狂瀾。 韓文將憂心說出,內閣三公笑而不語。 見幾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韓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非老夫言語 有誤?」 「貫道憂心極是,不過么,」謝遷不屑道:「劉瑾等人自己將路走絕了?!?/br> 「劉瑾丁壽等人一意媚上,所修豹房在賬目上多方苛責,承建豹房的御馬 太監張忠久懷恨意,王岳允諾事后由其提督御馬監,所以么……」謝遷呵呵一 笑,「只消圣旨一到,張忠即刻領兵誅賊?!?/br> 「老夫原想著引蛇出洞,劉瑾等人若有不軌之行一舉擒拿,不想他們都縮 進了東廠,如此也好,只消這一天之內他們成了聾子瞎子,老夫便足以顛倒乾 坤?!箘⒔±湫Φ?。 「御馬監,錦衣衛,三千營,五軍營,」韓文掰著手指算計,「今夜這聲 勢太大,有牛刀殺雞之嫌啊?!?/br> 發鈽444.cом . 「劉瑾逆黨與緹帥丁壽勾連百里奔,率殿廷衛士作亂,御馬監及皇城宿衛 奉旨彈壓,消弭禍患,有何不可???」劉健反問道。 「好一招移禍江東?;掴?,你這是要血染皇城??!」韓文也是訝于劉健的 大手筆。 「今夜之后,吾等與內廷、武勛之間渾然一體,再無芥蒂,圣人垂拱,天 下大治,有何不好?!箘⒔〉坏?。 *** ?。 。 。?/br> 錢寧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煩意亂,早朝的消息他也聽聞了,沒想到這幫大 頭巾耍起狠來硬是要得,一股腦兒要把天子近幸殺個一干二凈,錢寧琢磨著是 不是應該出城躲躲,天知道城門失火,會不會殃及他這條錦衣衛池子里的小蝦 米。 心中有事,難免要借酒澆愁,找了間小酒館,用繡春刀拍走了其他客人, 錢寧霸著一張桌子包了全場。 酒水寡淡,菜吃到嘴里沒滋沒味的,老板跑堂的早就躲到了后廚,錢寧有 火都沒處灑,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好威風啊,錢大人?!挂粋€人影自顧坐到了對面。 「滾——」氣正不順的錢寧脫口罵道,待看清來人后立即站起身來,張皇行 禮。 「卑職見過百里大人?!?/br> 百里奔面無表情,一努嘴,「坐?!?/br> 「是?!瑰X寧戰戰兢兢地在凳子上挨了半個屁股。 「早朝的事你該聽說了,什么打算?」 錢寧縮了縮脖子,「神仙打架,能礙著卑職什么事,能作何打算?!?/br> 百里奔對錢寧之詞不置可否,扯起另一話題:「我知道給幾次榮王通風報 信的人是你?!?/br> 「咣當」一聲,錢寧驚得站了起來,凳子倒了也不顧,結結巴巴道:「大 ……大人……如……如何曉得……」 「咱們吃的不就是這碗飯么?!拱倮锉级读硕睹济?,那道蜿蜒曲折的傷疤 宛若活了過來,神態猙獰。 「百里大人可是要將卑職交予丁帥?」錢寧也光棍起來,扶起凳子一屁股 坐實。 百里奔略帶嘉許的點了點頭,「不忘舊主也好,兩頭下注也罷,你的心思 我懶得猜,丁壽如今是泥菩薩過江,你若還想有個下場,就幫我做一件事……」 *** ?。 。 。?/br> 錦衣衛,內堂書房。 粉壁上掛著幾幅山水字畫,沿窗的一排書櫥上堆滿公文書函,書櫥對面墻 上懸著一把鑲金嵌玉的奢華繡春刀。 錦衣衛指揮使石文義正坐在書案后唉聲嘆氣,他的心情比之錢寧還要糟糕 ,親歷了早朝那聲勢駭人的伏闕請愿,文官們此次之堅定團結,是石指揮使所 沒預料到的。 相比錦衣衛的小魚小蝦,石文義更是左右為難,他清楚劉瑾等人在皇帝心 中的分量,不認為皇帝真的會把他們殺了,最多敲打一番,暫時失勢,可他這 個錦衣衛掌事算是當到頭了,眼紅這個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有心改換門庭吧,人家未必肯收不說,萬一哪天劉瑾重新得勢,豈能放過 他去,麻桿打狼兩頭怕,便是石指揮的矛盾心理。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大膽?!故牧x惱火喝道,現在下人越來越沒規矩了。 「石大人,您的官威就收收吧?!拱倮锉歼~步進屋,不客氣道。 「百里奔,你要干什么?」石文義有些不祥的預感。 「交出殿廷衛士的兵符?!拱倮锉贾北贾黝}。 「什么?」石文義以為自己聽錯了,妄自調動殿廷衛士,這小子想干嘛。 「陛下有旨,命錦衣衛誅殺劉瑾一黨?!?/br> 石文義在如此大事上并不糊涂,「荒謬,若有圣意自會傳旨于本官,你算 什么東西!」 「你拿是不拿?」百里奔不做解釋,冷冰冰道。 話不投機,石文義雙掌在桌案上一推,紫檀雕花書案直向百里奔飛去,隨 即身子一扭,躍至墻邊,欲待抽出墻上懸掛的繡春刀。 刀剛剛抽出一半,冰冷的鑌鐵判官筆已經貼上了他的臉龐。 「百里奔,你想造反?」石文義又驚又怕。 百里奔搖搖頭,淡漠道:「兵符?!?/br> 發鈽444.cом . 「你要想清楚,犯上作亂是誅九族的……哎呀!」石文義話未說完,便覺 胸口一痛,判官筆入胸半寸。 「兵符?!拱倮锉悸曇舄q如數九寒冰,不帶一絲感情。 *** ?。 。 。?/br> 紅日西沉,玉兔東升。 皇城內東廠,正堂上人聲嘈雜。 劉瑾高居上座,淡淡地看著與他同列八虎的幾人。 「怎么辦?怎么辦?」馬永成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走動,一刻也停不 下來。 「老馬,你且坐下,晃得我眼暈?!构却笥靡彩浅钤茟K淡,被馬永成擾得 心煩意亂。 「此時你還有心坐下?!」馬永成近乎嚎叫,比比劃劃道:「刀都架到脖 子上啦!」 魏彬嘴中碎碎念著,「冤枉啊,我們做什么了,不就是盡心伺候萬歲爺么 ,招誰惹誰啦……」 張永雖也雙眉緊攢,面上好在還算鎮靜。 羅祥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端著一盤艾窩窩,吃得津津有味。 年歲最大的高鳳用手帕捂住嘴,不住低聲咳嗽。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從一人臉上到另一人臉上來回掃動,冷笑不已。 「諸位也不必憂心,」張永寬慰道:「乾清宮那邊傳來消息,萬歲爺讓王 岳李榮一日三次往返內閣,事情未必沒有轉機?!?/br> 劉瑾卻皺眉道:「萬歲爺還沒用膳?」 張永輕輕搖頭。 「不守臣禮,逼迫君上,真真該死?!箘㈣淮飞韨葞装?,恨聲道。 抬頭瞥見廊下張頭張腦的丁壽,劉瑾不滿道:「壽哥兒,別鬼鬼祟祟的, 有什么事?」 「督公,石大人說有要事相告,十萬火急,他那無暇分身,請我去一趟?!?/br> 丁壽老老實實地回稟道。 劉瑾眼珠轉了一轉,點頭道:「錦衣衛那里不能出岔子,去吧,小心些?!?/br> 丁壽應聲退出,與乾清宮小太監張銳錯身而過。 張銳附在張永身邊一陣耳語,張永欣慰點頭,擺手讓張銳退下。 「諸位,內閣口風松動,咱們的命保住了?!箯堄缹Ρ娙说?。 「那就好,那就好?!刮罕蛏裆罘浩饋?,「萬歲爺保佑,老天爺保佑, 哪怕發落南京,也不失做一富家翁?!?/br> 幾人紛紛應和稱是,柳無三悄無聲息出現在帷幕之后,遞給了劉瑾一張紙 條,劉瑾展開一看便塞入袖中。 正在幾人彈冠相慶之際,劉瑾忽道:「咱家剛得到消息,內閣與王岳矯旨 調兵,準備今夜將咱們幾個——」 劉瑾話沒說完,只是伸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永霍地起身,不可置信道:「難不成他們想造反么?!」 谷大用與丘聚相視而驚,也為這個消息所震撼。 「萬歲爺啊,奴婢冤枉……」魏彬嗷地一聲,伏案大哭。 突然一陣劇烈咳嗽聲,高鳳啞著嗓子苦笑道:「沒想到咱家也會被人惦記 上,早知如此結果,何必熬到這把年紀,真是何苦來哉……」 馬永成胸口火起,語帶怨恚道:「高公公,您老也在司禮監當差,這么大 事情您一點消息也沒得到,一把歲數活到哪兒去了!」 張永頓時不滿,「老馬,高公公平日并不到司禮監理事,再說他也在八虎 之列,王岳等人豈能不防著他,高老是宮中前輩,你懂些規矩!」 馬永成被呵斥地無處發泄,轉臉見羅祥還自吃個不停,火上頂門,一把將 點心打掉,「吃吃吃,就他媽知道吃,著急吃斷頭飯??!」 羅祥動作停住,圓臉上神情詭異,以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馬永成,伸出 血紅的舌頭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馬永成被羅祥的吊詭眼神瞅得發憷,突然想起宮中關于這家伙的傳言,嚇 得心中發毛,連退了幾步,顫聲道:「你要作甚?」 「好啦?!怪魑簧系膭㈣蝗怀鲅?。 羅祥神情轉瞬回復正常,俯身撿起被打落的艾窩窩,輕輕吹了吹沾上的浮 灰,一口扔進了嘴里。 馬永成方才緩過神來,長吁一口氣,暗罵聲見鬼,隨即求助地看向劉瑾, 「劉公公,你給拿個主意??!」 劉瑾從容自若地冷笑道:「你我的頭顱,今日尚架住頸上,有口能言,有 舌能辯,何必如此慌張?」 谷大用上前幾步,急切問道:「督公已有定計?!?/br> 劉瑾微微一笑,才待開言,忽聽身后有人道:「督公,請用茶?!?/br> 「小川,怎地你做這些粗使活計?」劉瑾看著捧著茶盤恭敬佇立的白少川 ,有些納悶。 「屬下見督公這幾日勞形傷神,心甚不忍,恰庫中還存著四鐺頭由遼東帶 回的上好人參,便為您老煎了這碗參茶?!拱咨俅ㄐσ饕鞯貙⒉柽f了過去。 發鈽444.cом . 「你有心了?!箘㈣舆^茶盞,揭蓋輕輕吹了吹,便要飲下。 茶未及唇,忽然高鳳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近乎要咳出血來。 劉瑾蹙眉,走近關切道:「您老也要愛惜些身子,且用茶壓壓?!?/br> 白少川一直緊緊盯著茶盞,聞言袖中雙手倏地握緊。 高鳳用手帕輕輕擦著唇角,看了看劉瑾手中的參茶,再飽含深意地望了望 他身后的白少川,微微搖頭,道:「這花費了小川一番心思,老家伙若是奪人 之美,怕那孩子會埋怨死咱家的……」 「高公公說笑?!拱咨俅ǖ褪椎?。 劉瑾哈哈一笑,「您老想得總是太多?!咕褪謱⒉枰伙嫸M。 *** ?。 。 。?/br> 錦衣衛衙門。 靜謐夜色下,丁壽沿著曲折回廊走向后堂。 「石大人找我什么事?」丁壽對著引路的錢寧問道。 「卑職也不清楚,似乎是說錦衣衛有人勾結內閣與司禮監?!瑰X寧小心回 道,「故命小的請大人過來商量,詳情待會會面便知?!?/br> 轉眼間,二人到了后堂院落。 「石大人吩咐過,您到了便可自入書房,卑職在外守候?!瑰X寧躬身虛引。 丁壽點頭,昂然而入。 「石大人?」 房間內陳設如常,只是石文義背對而坐。 丁壽皺眉,上前道:「石大人喚丁某何事?」 「石大人?你怎么了!」丁壽失聲驚呼。 石文義癱坐在高背官帽椅上,一張刀條臉已走了形,一雙渾濁的眼珠瞪得 老大,胸前一個血洞已然干涸,顯已死去多時。 丁壽足尖一點,躥出房去,錢寧已不見蹤影,只得張口高呼:「快來人!」 雜亂腳步聲響,百里奔帶著張彪等親信,夾雜著錢寧出現在院中。 「丁大人,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拱倮锉汲谅暫鹊?。 「石指揮使遇刺,快帶人緝兇?!?/br> 百里奔左右看看,疑惑道:「緝兇?兇手不就在這兒么?!?/br> 「誰?」丁壽左顧右看。 「錦衣衛指揮丁壽謀害本衛掌印指揮使石文義,人證俱在?!垢鼻魪埍?/br> 喝道。 「你要栽贓我?」丁壽頓時恍然。 「這不正是丁大人的拿手把戲么,詔獄里的車霆最是明白不過呀?!瑰X寧 jian笑道。 「錢寧,你小子真是漲了本事?!苟垡粩偸?,「來吧,過來拿人呀?!?/br> 「臨危不懼,丁大人果真有幾分錦衣衛官佐的氣度風范?!拱倮锉脊笆直?/br> 拳:「在下佩服?!?/br> 「危險?」丁壽不屑一笑,「百里奔,你若能在我手下走過三招,二爺丁 字倒著寫?!?/br> 百里奔頷首,「丁大人武藝高強,某家甘拜下風,所幸,在下并未打算與 你交手?!?/br> 身后張彪忽然大聲呼喝,只聽一陣甲葉摩擦聲,從院落各處涌出大隊甲兵 ,俱是身材高大,步履剛健,外罩長身魚鱗甲,手持御林軍刀。 一聲唿哨,甲兵瞬間列成重陣,將一干人等團團圍住,「嘩」地一聲,長 刀頓地,整齊劃一,如墻而立。 丁壽四顧,「殿廷衛士!百里奔,你要如何?」 百里奔一指丁壽,「劉瑾丁壽等人結黨作亂,本官奉旨誅賊,殺?。?!」 *** ?。 。 。?/br> 御馬監,燭火幽幽。 張忠籠手在袖,面色陰沉,呆呆地望著屋外。 原本空曠的院內,密密麻麻滿是精兵,俱都長刀大鏃,衣甲鮮明,月光之 下,宛若冰雪。 *** ?。 。 。?/br> 都督府內堂,燈火通明。 廊廡檐下密布的帶刀官們手扶腰刀,盔明甲亮,凝神佇立。 堂內,紅光滿面的英國公張懋與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陪同兵部尚書許進, 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 ?。 。 。?/br> 四海居,雅間。 范亨悠閑自得地品著川地佳釀「文君醪」。 「美酒易傾盡,好詩難卒酬」。這蜀中美酒喝到如今算是品出些滋味了, 待白少川一得手,各方勢力一同動手,東緝事廠,終究還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范公公盤算著執掌東廠后的算計,心中得意,不覺已有些醺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