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太顯然能將兒子養得如此知書達理、才干出眾，為什么女兒卻養得那么張揚跋扈呢？

顧太太環視四周，微笑道：“你們家非常溫馨。難怪元卓這么眷戀這里?！?/br>
“可惜他現在也很少回家?！泵粽嬲f。

顧太太又被孩子早熟的言論逗樂了：“元卓總和我提起你，他非常喜歡你?！?/br>
“我也很喜歡他?！泵粽嫜銎鹦∧?，“他會沒事的，對吧？”

顧太太苦笑，秀氣的眉輕顰著。敏真發現，顧元卓清澈溫暖的眼睛，顯然遺傳自他的母親。

“我們都這么希望?！彼f，“不過人生中總會遇到一些需要全力以赴才能跨越的坎坷。他過去的生活里已經享受過太多的陽光，現在也該經歷一些風雨了。萬幸的是，他還年輕。而年輕，一切都會有希望?！?/br>
敏真聽出話里的不詳，不知道說什么的好。

顧太太面帶輕浮愁，卻不急不躁。她輕言細語地和敏真說著話，詢問她的學業和愛好，又問到江雨生。

“我們以前，對你舅舅有很多誤解?！鳖櫶f，“他對元卓很重要，那么，也就對我們很重要。接下來的日子，我希望他能繼續留在元卓身邊，支持和照顧他?！?/br>
敏真心跳加速，越發不安起來。

這時，外面傳來動靜，大門打開，滿臉倦容的顧元卓終于回到了家。

敏真險些一時沒把他認出來。

胡子大概幾天都沒有刮，半張臉都是青色胡渣，頭發好似被鳥做過窩，皺巴巴的衣服像樹皮似的套在身上。

他抬起頭，雙目通紅?？摄俱踩绱?，面孔依舊英俊。

“媽？你怎么來了？”顧元卓見到母親站在客廳里，驚異地挑起了濃眉。

顧太太端莊筆直地站著，柔聲說：“元卓，我有事要和你說?！?/br>
“我知道?！鳖櫾科v擺手，“你放心，我已經和爸溝通過了。我手頭還有一些資源，會全力支持他的。我一會兒還要出去拜訪朋友。敏真，幫叔叔叫份外賣……”

“元卓，”顧太太注視著兒子，“你聽我說……”

“你和jiejie不用擔心?！鳖櫾看蟛匠瘶翘葑呷?，“又不是什么世界末日。我是家里的男人，天塌下來，爸老了，還有我撐著呢?！?/br>
江雨生也被吵醒，一臉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站在樓梯口朝下望。

顧太太的聲音并沒有提高，依舊是平和安詳的語氣，就像在討論天氣。

她說：“元卓，你父親去世了?！?/br>
***

顧衛東老先生有一把勃朗寧M1906袖珍手-槍，作為防身武器放在書桌左手邊的抽屜里，有合法執照，卻從未用過。

這一日，他站在窗前，望著樓下聚集的股民，撥通了兒子的電話。

面對兒子焦急的詢問，顧衛東用他最標準的機械般冷漠的口吻和兒子說：“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局勢確實不好，但是還沒有到絕境。元卓，你要支持住?！?/br>
顧元卓略松了一口氣：“爸，你是否需要我過來一趟?！?/br>
“你過來能有什么用？”顧衛東道，“你把自己的生活打點好就夠了。我給你的戒指，你給你男朋友了嗎？”

顧元卓頓了片刻，低聲說：“我覺得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候?！?/br>
一團粘乎乎的東西砸在玻璃窗上。顧衛東后退了一步，皺著眉頭，似乎在分辨那是什么物體。

“爸？”

顧衛東緊繃著的臉頰有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細微抽搐。仿佛費了畢生的力氣，他才說：“也許，我們將來還需要江教授的幫助?！?/br>
“爸?！鳖櫾柯杂胁粣?，“我說過了，我不想和雨生在經濟上產生過度的糾葛。他沒用過我的錢，我也不能去打他的錢的主意。我開了這個口，我們的感情就完了?！?/br>
顧衛東停頓了片刻，最后說：“元卓，你一直沒有讓我失望過?！?/br>
他掛了電話，坐回辦公桌邊，仔細地整理了西裝和領帶。

然后，拉開抽屜拿出了那把勃朗寧，張開嘴，對準上顎扣動了扳機。

諷刺的是，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躲回了家，而外面暴-亂的聲音太大，掩蓋了槍聲。

直到夜晚，抗議的人去散去，保安才發現了顧衛東已經僵硬的遺體，撥打了911。

這個時候，顧元卓才正和王師兄在茶座包廂里坐下，向他虛心請教應對的辦法。而顧太太和顧元惠則才起床不久，正在廚娘的服侍下享用早餐。

因為有顧衛東朋友在幫忙張羅，這個噩耗以最快的速度傳回了國。

“你需要放下手里的事，去一趟紐約?！鳖櫶潇o地吩咐，“你需要去把你爸接回來，讓他入土為安。元卓，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顧元卓高大的身軀在接受了噩耗后，迅速萎靡。他佝僂著背，坐在沙發里，像一尊融化的雪人。汗自他額角、鼻尖、后背處瘋狂地涌出。慘白的面孔，自頭發到衣服，全都被汗浸得透濕。

偏偏，雙眼是干涸的。他沒有流淚。

江雨生坐在他身邊，死死地握住他的雙手，仿佛想將顧元卓的一部分痛苦自他身上轉移過來，好讓他好受一點。

敏真無措地站在客廳的一角，覺得自己好像犯了錯。好像如果不放顧太太進來，這個不幸就不會降臨。

顧元卓不會失去父親。顧家不會覆滅。他們一家三口可以繼續過著花好月圓的日子，直到永遠。

糟糕的事，敏真隱約覺得，死亡都還不是終點，前面會有更大的災難在等著他們。

而顧太太怎么能這么冷靜？

她的丈夫死了呢。敏真想，就算是上門傳達噩耗的警察，或許都會比她更加情緒化一點。

“我給你一點時間?！鳖櫶詈笳f，“我會讓陳律師過來協助你?！?/br>
她拎著手袋，矜持地朝江雨生點了點頭，然后施施然離去。

顧元卓和江雨生依舊僵硬地坐在沙發里。江雨生伸出手臂環著顧元卓細細顫栗的肩膀，額頭抵著他的鬢角，什么都沒說，只輕輕嘆息。

“他……”顧元卓終于自干涸的咽喉里擠出只言片語，“他就這樣甩手走了……說好了共同分擔，他卻就這樣把爛攤子甩給了我……”

江雨生緊抱著他，低聲道：“我會和你在一起。元卓，我們一起度過這個難關?！?/br>
顧元卓雙眼發直，目光投向虛空，搖頭道：“不……你不知道我為他做了什么……雨生，你什么都不知道？”

這話里透著太多足可以令人變色的信息，可江雨生竟然沒有太大的驚慌和恐懼。

他憐愛而同情地凝視著戀人：“沒關系，元卓，讓我照顧你?！?/br>
一陣穿堂風自后院穿過客廳，帶來陣陣濃郁的桂花芬芳，吹得一本放在窗臺上的書本嘩啦作響。

敏真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