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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咸不淡地抬頭看了一眼,便伸出那雙細長的手沾了水仔細擦油彩去了。那時的薛文錫心里存了一個想法,一直沒敢說過——他對鏡卸妝的時候,實在是撩人得不行。他問男子的名,男子垂了眸子,也不看他,仿佛是羞赧。半晌后又是不咸不淡來了一句。靳椋秋。薛文錫聽后一愣,心道這人實在別扭,但是沒有多想,接著便笑瞇瞇的,繼續搭訕。薛文錫是十分想要在靳椋秋面前假裝自己是個老戲骨的,這樣可以套近乎,于是便擅自把他正沾水的手輕輕挪開,自己替了上去。其實第一次見面就這樣輕薄,對于一個戲子來說,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他一邊擦著靳椋秋的臉,一邊說道,我上次來聽你唱了一曲牡丹亭,你唱的那什么,杜十娘,可真是絕了,我已經很久不曾聽過這么好的戲。他一半實話一半扯淡——很久沒有聽過這么好的戲確實,他這是第一次聽。然后靳椋秋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我唱的是杜麗娘。薛文錫接著便不拘小節地大笑,對對對杜麗娘,是我口誤了。后來他就時不時地跑來這里獻殷勤,有時手上還拿著一些價值不菲的禮物。靳椋秋永遠是不咸不淡的那副樣子,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不喜歡。年輕的時候氣盛,又從小驕縱成為習慣,便覺得這樣與他搭訕為他花錢已經是很大的面子,他這樣不冷不熱,是太不給面子。他要追一個人是可以極其耐心的,無奈對方并不領情,那就不能怪他霸道了。于是薛文錫說變臉就變臉,在一個早上霸王硬上弓,在自己家里強要了靳椋秋。靳椋秋倒是不叫也不鬧,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之后的事情有些順理成章,薛文錫雖然霸道,卻不薄情,他用自己的錢在城郊買了幢小別墅,把柳夢梅杜麗娘這一對都養在了里面。然而后來越是相處,他便越是覺得這靳椋秋有百般的好,竟是不能舍棄了。因此這邊兒子一出生,那邊靳椋秋也進了家。倒是留了個獨守空房的柳夢梅在城郊別墅里,同時遂了二人的意。之后的事不能細說,因為實在是太快樂。以至于最后失去了,十幾年后再回想,也像是雨天犯了關節炎,渾身都布滿了細細密密的痛楚。他真的愛了靳椋秋,死皮賴臉也無所謂了。現在的薛文錫倒是真愿意一輩子活在那個虛假的夢境里,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也還是愿意,可失去的已經失去,再如何追憶也尋不回來。只不過有時他偶爾還會想起一句,靳椋秋說的。杜麗娘和柳夢梅生該在一起,死該在一起,便是被拆了開,等到一曲終了,死而復生也還要在一起。那時靳椋秋心中想的是牡丹亭題記里的幾句話,薛文錫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只以為他又入了戲,迷迷糊糊地不肯細琢磨,抱了靳椋秋就要上床睡覺去。現在琢磨起那幾句話,倒是覺出挖心撓肝的痛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該來的總會來。后來杜麗娘帶著柳夢梅幾乎卷走了薛文錫所有家產,只留下大小兩幢別墅。他十分放心地把自己的錢交給了心愛的人,從未想過后果。那時薛覃霈的媽剛生下孩子,突然就沒了錢好好供自己休養,處處節衣縮食,竟是一下就去了。因此薛文錫對她是一直有些歉疚的。那之后的幾個月,他身邊就剩了一個只會哇哇亂叫的小薛覃霈,真正成為了孤家寡人。草木皆兵了一陣子,等到薛文錫腳不著地的應付完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忙亂,終于想要算個總賬時,卻又得知了二人的消息。原來那二人早已有了愛情結晶,無奈身世不容人,世道不容人,命運更不容人。千辛萬苦得了這么個相生相守的結局,一個難產而死便將它葬送了。何其用心良苦,薛文錫無話可說。女人難產死去以后,靳椋秋接著生吞許多鴉片也跟著去了,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乍一看仿佛一只猴子。而薛文錫面對靳椋秋一片狂熱的心,在看到他的墓碑之后也終于涼透了下來。情到深處。生該在一起,死該在一起,便是死而復生,也該在一起。一語成讖。第15章拾伍相見薛覃霈是沒有爸爸這么經歷曲折的,并且他如今擁有的能夠回憶的資本,也不像薛文錫那么有限。他和余紳可謂從小就成天黏在一起,只要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就一定是兩個人。因此說不論是誰,相處的久了,也總會處出感情來,這句話確實是有些道理。他幾乎從不回憶與余紳二人的往事,只因為自恃以后還有無數個明天,所以高枕無憂。等到如今回憶起來了,他才發現二人分開已經是好長一段時間。薛覃霈把車停在家里,自己一個人走去余家。這條路自二人認識開始他便走了許多回,如今是不用思考也會走的,不知上次迷路又是個什么緣故。他終于是敲了門,心臟在胸膛里跳得擂鼓一般。開門的照例是余媽。“阿姨?!毖︸l現自己是緊張了。他以前不曾有過緊張的經驗,因此現在更加緊張。“噢,”余媽一臉驚訝,同時有些驚喜,“快進來,你一定是來找余紳的吧?!?/br>余媽幾乎沒有變,面容一直十分和暖并且好看,此刻薛覃霈見到她這般熱情地請自己進門,緊張之余又感到羞愧。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