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儼姬半跪在他的身邊，咬緊牙顫聲道：“不要說話了，好不好？”

冥姬哭得厲害，眼淚如雨而下，一臉崩潰。

“別吵了?！焙诮鹚姑家货?，又似乎想要擺手，可是全身的力氣似乎早已在不知何時被抽干。他動了動手臂，還沒舉起很快又垂了下來。堂堂冥王，連抬手一個如此簡單的動作也已經艱巨。

儼姬的眼淚無聲地就落了下來。

“閻兒……”黑金斯輕聲道：“你見過……父親的臉嗎？”

他似乎這時才發現，自己似乎從來不曾自稱過父親，不過兩個字，卻字字都艱巨不已。

儼姬眼淚不斷地流出，她似乎無所知覺，只是生硬地搖搖頭。

“看仔細一點?！焙诮鹚馆p輕地笑了笑，“父親只給你這一次的機會?！?/br>
儼姬看著他，只能不住地搖頭。

黑金斯嘆了一口氣。

所有的障眼法在那一刻消失。

黑金斯身邊的儼姬愣住了。跪立著的冥姬也愣住了。連天地萬物都愣住了。

儼姬自小就聽十殿閻王說過，地獄霸主風華絕代?？墒钱吘故菑奈从H眼見到過。

五百年前索希亞離開冥界，黑金斯為了掩飾身孕，就對自己布下了障眼法。

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冥王的臉。

儼姬終于明白，掩在團團迷霧之下的容顏是何等傾城絕艷！

那一張面孔精致而完美，五官極盡艷麗，棱角細致得驚心動魄，恍若一副絕美的畫像，堪稱傲絕天下。

最最美中不足的，是那一雙曾經充滿神采的瞳仁此刻黯淡無神，一片死寂無力。

儼姬淚流了滿面。

黑金斯和她的相貌，竟是如此相像！

索希亞□□起落之間，真真實實的向里向外，逢著便殺；逢神殺神，逢祖殺祖！

不留情面！

神王是第一次知曉，索希亞，竟是所有的孩子里最強大的那一個。

又或許非也。他也真是太久太久沒有去了解過哪怕任何一個孩子。

當最后神兵大量削減，冒著違抗神王命令，再也失去圍堵的勇氣之時，索希亞回身，再一次劍指神王！

神王早已徹底失去戰力，他身周只有一無是處的發妻與圣妃，又是命懸一線！

索希亞面朝圣妃，心情似乎已經平復，語氣平緩。

“母親，我走了，以后不會再回來了?！?/br>
神殿死寂一片。圣妃落著淚在朝他搖頭，喃喃自語：“孩子……”

索希亞移開視線，望著神王已是一臉厭惡。

“我們五位兄弟妹，親長子彌列是你親自下令圍殺，義女瓔女被你逼得走火入魔，驅逐出境，幼子彌玉在冥界已經不愿回來……

“最后余下一個彌撒，你以為他忠誠？他心眼多著，遲早有一天你會栽他手里！”

索希亞最后淡淡笑起，熙和如初。

“神王，義父，我不殺你?！业饶惚娕延H離那日?！?/br>
這時空間一片扭曲變幻。

黑金斯驀然抬頭，幾乎同一時刻問道：“索希亞，是你嗎？”

索希亞的身影慢慢浮現成實質，他堪堪站定便急不可耐地走到黑金斯身側，又兀地停住，遲疑了半個呼吸，才在黑金斯身邊蹲了下來。

“我在?！彼f了一聲，語氣溫和。

“我終于……等到你了?！焙诮鹚刮⑽⒖嘈?，低聲道。

“你怎么了？”

“你應該比我更是清楚才是?！?/br>
儼姬一臉呆滯，面無表情地慢慢退后，給索希亞讓出位子。

索希亞看著黑金斯艷麗的面容，似乎有些恍惚，咬牙鎮定，一字一頓道，“我不清楚。你告訴我？”

“你莫要廢話了?！焙诮鹚馆p聲，“扶住我。我知道你能延續我的生命。我還想多活一些，只要一個時辰?！?/br>
索希亞眼眶很紅，但是極為冷靜，字字緩慢：“一個時辰……”

黑金斯只是無辜地點頭。冥姬松手，讓索希亞攬過黑金斯。

手心貼著心口。

索希亞扶著黑金斯，撐著站起身。

“索希亞，我真是狼狽?！焙诮鹚馆p聲道，“哪怕五百年前，身孕閻兒時，都未曾如此狼狽?！?/br>
儼姬眼里的碎芒稍微凝聚。

索希亞鎮定道，“是?！?/br>
“幸虧沒有被神王看見，他那般jian險?！?/br>
“安瑕，剛剛你不該進行瞬移的，你何故非要逞強?！?/br>
索希亞攙著黑金斯，開始走出紅極殿。

黑金斯步伐很穩，步步沉重，與平時的輕盈大相庭徑，只有索希亞知道，他的步邁得一點也不扎實，一松手，懷里的人就會軟軟滑下去。

黑金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他這一輩子都不曾這么多話想說，這一回像是要將一萬年來積累的所有傾巢一般。

“索希亞，你可曾曉得……我一直耿耿于懷，五百年前，在閻兒還有七個月就會出世的時候，為什么神王讓你回族，你就得走？我為了你獨自遮遮掩掩了七個月。在自己身上弄障眼法，也不敢離開冥界，惶恐會遇到比自己強的人被看穿了偽裝?！彼偷偷匦α似饋?，“閻兒出世之后，我殺了神宮里大量的宮女、接生婆，以及隨便挑一個女人當成我難產的妃子一齊扔進了輪回。這一個五百年的謊，騙了多少個人我不知道，又有多少個人心里恍若明鏡那么清楚個中蹊蹺?！?/br>
冥姬駭然。儼姬沉默。

“我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一直都知道自己對閻兒不公。但是我看著冰兒，卻總會想起你，所以我偏袒冰兒。骨血至親，最后牽連到你，全部都不那么重要了?！?/br>
諸如此類的話，這三個月來黑金斯已經反反復復重復過許多次，然而未曾一次讓人覺得這般凄涼惶恐。

紅極殿之外是很長很長的泥路。

儼姬依稀記得，數年前她曾經的一個侍女就在這處地方，因為一句失言辱罵魂飛魄散。

這條路一路蜿蜒多曲，但到底還有盡頭。

一座側殿在面前矗立，而這座宮殿簇擁的中心就是冥界最高的樓塔。

云柒瞻觀臺。

紅極正殿自有密道銜接各處側殿，黑金斯是頭一遭用了正路，雖然步步艱辛，但是摯親愛人在側，他舉步時勉強卻安詳穩定。

“我還記得，在第一層地獄看到冰兒的那一刻，我震驚得都忘了該怎么辦。她的身上擁有很強烈的、屬于你的氣息。索希亞，你怎么忍心糟蹋自己……我為了你，而你是何苦……到了這般田地，我能否認為你是見不得我獨自遭罪，起了與我共受分娩之痛的念頭……但是索希亞，你……”他眼神漸漸迷離，開始顛三倒四，“……究竟怎么忍心糟蹋自己……我都舍不得讓你……你走之前，還……不告訴我……”

索希亞不解釋，僅當默認。

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