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清了她面容，默默打量許久。

面若芙蓉，腮色紅潤，下顎尖削精致，除卻一雙柔和杏眼是一絲相像都沒有的。

就是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不斷縈繞。

冥姬拿起碗筷，伸手放下帷幔。

米撒忽然失聲喚道，“冰格！”

冥姬一頓，茫然望他。

米撒反而沉默了，一聲不吭，盯著她看了許久。

許久之后就只是搖首。

冥姬狐疑，但是什么也沒問，放下帷幔。

光線被隔絕。余下米撒在床上，竟是一臉震驚。

一模一樣！尖顎薄唇，同樣是除卻那雙杏目，一張面容儼然與那另一位一模一樣！

14

黑金古橋。索希亞站在原地，只是目光投向儼姬，沉默不語。

轉輪王輕聲道，“儼姬，走罷?！?/br>
儼姬搖首，與索希亞遙遙相望，就覺得那個人特別的熟悉。

“不過人有相似?！鞭D輪王知曉她想法，開口否決。

“但是太像……”儼姬喃喃，忽而開口揚聲道，“你是誰？”

索希亞在她身前站定，坦然道，“神界，索希亞?！?/br>
儼姬下意識搖頭。

她要知道的不是這個。

轉輪王看她失神，只好開口替她答話，“神界圣子，久仰大名?！?/br>
索希亞望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獄轉輪王，見過的?！?/br>
“你是父親的客人？”儼姬問道。

索希亞頷首。儼姬繼而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女兒？”

這一下索希亞詫異，轉輪王是無話可說了。

古橋驟然靜下，好半響之后索希亞道，“地獄公主，許久不見是應當長談，但我現下為客，還是需伴此地主人的。告辭?！?/br>
儼姬沒有挽留，看著他背影便若有所思地自顧自頷首。

15

禁幽宮。紅極皇殿。

兩側壁燈整齊，燈燭火焰閃耀。

冥界的皇殿，五百年來首次在黑金斯面前亮了光。

重重簾幕流蘇飛揚之間花了世人視線。

而這諾大地獄的主人就倚在王座之上，隔著暗紅簾幕看著庭下索希亞朝他步步走來。

滿堂積累了數百年的陰暗沉香便若王上心中陰騭一般褪去。

黑金斯在王座上起了身，給索希亞挪出半個位子。

索希亞一身綾羅華衣在他身側坐下，舉手投足依舊風采卓絕。

“索希亞?！焙诮鹚寡凵駪蛑o，調侃道，“你坐在這個王座的樣子，比我更似模似樣，遲早有一天我這個王位就是給你?！?/br>
黑金斯就是一身桀驁不馴，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和一位君王聯接，反而索希亞生來就身居高位，高高在上慣了，一身掩不去的雍容爾雅。

然而這般南轅北撤的兩人待在一起，居然是說不出的和諧順眼。

相戀萬余年之間，二人曾經格格不入的棱角早被歲月磨去，相比之下，區區五百年分離便無足掛齒，再引不起波瀾。

索希亞無奈望他，語氣似怪罪似寵溺，語速很慢，一字一頓，“說笑?！?/br>
黑金斯笑起，貼近他，在他耳畔輕輕吐氣，“那你就給我笑一笑?！?/br>
可惜此刻索希亞真是笑不出來，輕嘆道，“棧月方死?！?/br>
“罷了，我看在你剛沒了meimei?！?/br>
索希亞似乎心事重重，忽而道，“棧月被驅逐之前，可否來過冥界？”

黑金斯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否定，但是他卻是說不出半點隱瞞，如實道，“來過。那時幾乎把輪回殿攪得翻天覆地，很可惜翻了個來回也未有所發現?！?/br>
“那應是她被驅逐下塵之后，期望彌列還未魂飛魄散，才來這里……”索希亞沉吟道。

黑金斯略一回想，搖首道，“她來的時候雖然很是狼狽，但是境界未落。若我所料不錯，應是一得知就找過來了……”

“因此當年她便以為彌列已死，回頭便去神殿大鬧一通？”

黑金斯頷首，忽而狡黠而笑，“可是彌列神力通天，哪有這么簡單魂飛魄散……

索希亞有些震愣，驀然反應：“他殘魂是依舊在神界？”

黑金斯坐直身，一身帝紫氅和黑金王座相互成映。

“不是，我那時心情不好?！闭f話時一眼促狹，“就扣下了彌列的魂魄，害得棧月無功而返?！?/br>
索希亞失笑。

這真是黑金斯的待事風范。

多少年來，他一貫不會看在索希亞面子給他親眷方便，反而還會因著索希亞出盡刁難。

索希亞所屬神族被黑金斯恨之入骨，當著索希亞面說過神族就是一群自以為是自稱天堂使者的偽君子，“天使？可憐的孩子，當真以為天堂存在，蒼天存在？”

舉止言辭一次次挑戰索希亞極限。

索希亞是習以為常，連皺一下眉的間隙都沒有，全副精神專注在整件事上，遲疑道，“所以……彌列現下身在人界？”

黑金斯頗感無趣，嘖一聲，“棧月都已經逝世，你平日從不關懷于她，時至今日方想尋她為何會淪落至此？”

“那我確實因你……”索希亞抬眼看他，意有所指：“對她生疏過多?！?/br>
這句話于黑金斯中聽，他笑起來，認真道，“彌列之死令她失心，神界對她的不留情面令她瘋癲，可她尋死不僅于此……”

索希亞就望著他。

他依舊是面容不清不楚，但是聲音清晰，“她從來不肯承倫绱的情，卻又利用他——倫绱之死對她造成的愧疚打擊，滅頂之深比之彌列更甚?！?/br>
索希亞莫名憶起轉輪王的話。

“倫绱這一犧牲，成功維護了自己的忠心和愛情。但是他何其殘酷，助棧月恢復了神智，卻像是為了讓她被愧疚折磨?！?/br>
“棧月圣女原本不愛倫绱，只是利用他，但卻在倫绱死前愛上他，悲哀至極?！?/br>
……

索希亞慢慢道，“也許……倫绱真是，何其殘酷……”

“你這令我想起我地府那一位十殿，他剛剛在古橋上與你說的話這般相似?！焙诮鹚惯@時抬首對他笑，一字一句，道，“轉輪王彌玉，是我這數百年來，唯一給你留下的故人。其余如他所言，屠戮殆盡……”

這說起來，彌玉肯為他下地府，成冥界第十殿轉輪王，實在是冒了九死一生之大險。

他們兄弟之間誰不知道，那些僅僅同索希亞有過交涉的人，或冥族或神族，下場統統是被他滅了頂。

依照黑金斯的極端偏激，索希亞身邊這么一個情深意重的兄弟入了冥界，無疑送羊虎口。

索希亞回憶古橋所見，彌玉顯然已經融入這地府一切，張揚奢華不改，但一切本該格格不入的光明氣息與周身陰暗毫無沖突。

索希亞忽然好奇，是什么理由讓黑金斯對彌玉罷手？

是……儼姬？……父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