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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綠萼對施哲難以抑制的相思之情。倒也不奇怪,畢竟在這皇城中,每一件情事,都勾連著國事。對綠萼,我心中有愧。 掙了片刻,我只得道:“你沒有錯,是我誤了你。你若愿意,就代我去施府拜一拜施大人。如果泰寧君不反對,你就多留幾日也無妨?;钪荒茉谝黄?,死了便盡一盡心吧。你也該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br> 綠萼怔怔道:“什么以后的路?” 我微微一笑:“你不必像我一樣,明明心中憎惡,卻還要在皇城中度日。你可以選你喜歡的路走?!?/br> 綠萼焦急道:“姑娘這是要趕我走么?” 我嘆道:“你知道每天精心服侍一個仇人,對他強顏歡笑是何等難過?直可說度日如年。我這一生,已無可轉圜。而你,大可不必?!?/br> 綠萼道:“姑娘——” 我笑道:“我可以為你指一戶好人家。如果你不喜歡嫁人,我可以安排你去越國夫人府。若泰寧君愿意,你就留下來服侍她也好。畢竟施大人已經不在了,多個人懷念也沒什么不好?!?/br> 綠萼囁嚅道:“服侍泰寧君?” 我與綠萼俱是一怔?;秀边€是那個夏日清涼的午后,采薇對綠萼贊賞有加:“這樣的丫頭還不好,干脆送給我使好了。我身邊的丫頭婆子們,都沒有綠萼jiejie這樣的爽辣和口才?!本G萼認真道:“終此一生,奴婢只愿跟著姑娘,服侍姑娘?!辈赊北臼峭嬖?,這一番回答卻讓她訕訕說不出話來。 如今想來,那拒絕的答案不知承載了多少深情,才會變得不合時宜的沉重。八年過去了,她的回答從未變過:“奴婢與娘娘自幼相伴,卻遠不如銀杏懂得娘娘的心思,直至今日奴婢才體會到娘娘的煎熬。奴婢要陪著娘娘,這輩子都在娘娘左右?!?/br> 我欣慰道:“好。我們永遠在一處?!?/br> 景祐元年就要過去,下一個年號是太平?!皠摫局?,須大定而后正己,篡統之主,必速建以系眾心”[141],新君受禪,心中最渴望的是一個“平”字,尚且不夠,還要在前綴一“太”字,方才有永世安穩之意。 元日乃啟春三十歲的壽辰,我早早備了壽禮,除夕那日命銀杏送去。銀杏回來道:“奴婢去的時候,皇后正在和皇長子看姑娘繪的肖像,想是皇長子裱了獻給皇后的。母子倆和樂融融,兩位公主也在膝下又說又笑?;屎笠桓吲d,還賞了奴婢好些東西呢?!闭f罷翻出荷包,卻是金錁子。金光燦燦的半袋子,鑄成四時花樣,絲帶吊在指尖,勒出淺淺一道暈紅。 我笑道:“壽禮是按制備的,并沒有多余?;屎髤s如此重賞,真好闊綽?!?/br> 銀杏道:“奴婢以為,這是皇后感念姑娘彌合他們母子親情的善意?!?/br> 我笑道:“皇后沒有皇子,說不定將來還要倚靠這個養子的。為著夫君的皇位,她已付出太多,自然一步也不能走錯。你既說她有善意,那你就好好收著?!?/br> 銀杏系緊細帶,隨手將荷包丟入屜中:“奴婢要它做什么?還是娘娘收著吧。奴婢以為,皇后當日要殺娘娘,多半還是忌憚娘娘,怕娘娘壞了事。事后皇后也曾向娘娘謝罪,多少還是顧念舊情的。再者,后妃不和,圣上整日在后宮,也不會高興的?!?/br> 我笑道:“你既這樣說了,我就姑且收著。彼此都有善意,日后皇太子被廢了,也好過些?!?/br> 銀杏聽聞“皇太子”三個字,面上僵了一僵,斟酌道:“娘娘說皇后事事小心在意,唯恐得而復失。奴婢斗膽也問一問娘娘,這一入宮,除卻皇太子,娘娘就真的不在意別的了么?” 錦繡華袍,織紋蜿蜒,委蛇盤踞,綿綿不絕。死死裹住被玷污的殘軀,衰敗到骨髓。我淡然:“我出身卑微,身無長物,從來就沒有什么可付出的,自也沒有什么可在意的。唯此一身,唯此一命,都交予先帝?!?/br> 除夕夜宴擺在了延秀宮。家宴清靜,服侍的樂工也只五六人而已,絲竹悠悠,清音裊裊,和風暢暢,香氛郁郁。母慈子孝,夫婦恩愛,其樂也融融,其樂也泄泄。我不過略坐一坐,便告病回宮。 銀杏一面扶我登輦,一面道:“娘娘怎么不多坐一會兒,奴婢看圣上眼巴巴地看著,就指望娘娘多留一會兒呢。這會兒回宮了也沒有好酒吃?!?/br> 我笑道:“難道我是為了喝酒?人家有兒有女的一大家子,我坐在那里算什么?皇后也未必喜歡我坐著,礙眼得很?!鼻》晷″X依命來接我,我便問他,“菜肴點心都送去北宮了么?” 小錢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笑嘻嘻道:“金水門下鑰前就送去了,簡公公收了。貞德皇后還賞了奴婢幾口熱酒吃?!?/br> 我嗯了一聲,一路無話?;氐秸殃柕罘讲艊诟佬″X道:“我不便總去北宮,你要多聯絡著小簡,常通聲氣才好。只是也要記得長話短說,別惹出閑話?!?/br> 小錢躬身領命。卻聽銀杏嗔道:“這話娘娘都說了一百遍了?!?/br> 小錢笑道:“娘娘放心,奴婢識得分寸。比如今日晌午,前面的小任說,要來遇喬宮給娘娘磕頭,奴婢就代娘娘賞了,一面回絕了他?!?/br> “小任?”我一怔,“便是那個服侍李演終老的孩子么?” 小錢道:“正是。李公公死后,他就在謹身殿侍奉宮宴,如今整個膳房,他管著一大半?!?/br> 那夜,朝中正為春宮正位而飲宴歡歌,宮中亦望趁著主君歡喜,多得些賞賜。只有小任守著重病垂危的李演,直到他死去。因這件功勞,他被調入謹身殿侍奉,七八年下來,竟也成了執事。我記得他矮小而白秀,不知穿上內侍供奉官的服制,是什么模樣。我笑道:“侍奉宮宴是個露臉的好差事,讓他好好服侍。請安就不必了,你就代我好好賞他。服侍得好,來日自有相見的時候?!?/br> 小錢應了。忽報方太醫來了,于是把脈望色,戰戰兢兢忙了半日,確認我無事,又絮絮囑咐了一番,這才回家。銀杏笑道:“宮里明明有當值的太醫,方太醫好端端在家里過年,卻被圣旨急召進宮。都是娘娘一句告病的不是?!?/br> 小錢道:“娘娘的病素來是這位方太醫看的,藥也是方太醫配的,換一個大夫也不知道娘娘的病歷,自然不放心。這是圣上心疼娘娘的地方?!?/br> 我一哂。忽見眼前一亮,卻是宮外煙花的余輝灑在了窗紙上。也是這樣的除夕之夜,我和熙平對面坐著,暖閣外是瑩瑩昏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