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忙道：“依奴婢看，信王待姑娘，比太宗好得多。只一樣，劉公子去了哪里，信王也只不過問了一句，并沒有追根究底。姑娘與信王自幼相識，彼此恩深義重，信王待姑娘可比太宗皇帝好得多了！”

    銀杏道：“那是信王忙著平亂，無暇顧及鉅哥哥罷了?！?/br>
    綠萼正要反駁，我笑道：“好了！太宗已經不在了，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銀杏懇切道：“雖然姑娘早已下定決心，可說到底，這也是姑娘的終身大事。奴婢倒盼著姑娘對信王還有些情義，也不至辜負了自己的一生?！蔽逸p哧一聲，笑而不答。我很清楚，即使在最親密的時刻，心中的情義也少得可憐。只聽銀杏又道，“姑娘還要防備信王妃?！?/br>
    提起啟春，更是覺得滿心疲憊，于是起身道：“搬個大空箱子過來?！?/br>
    綠萼道：“姑娘要箱子做什么？”

    我隨手把玩著雙管銃，黑沉沉的鐵管，觸手冰涼，一如我堅硬寒冷的心：“太宗皇帝賞賜給我的物事，我再也用不上了。那些火器美人圖，那把傘，也一并收起來，不要再教我看見?！?/br>
    早早用過午膳，便上了樓?；杌栌g，忽聽銀杏開了門，悄聲道：“姑娘正在午歇，殿下輕些?！备邥D沒有說話，輕手輕腳除了外衣。

    窗外日光正盛，淡淡的身影隔著錦帳在眼皮上一晃，我頓時醒了過來。多么熟悉的一幕。那一年我在景靈宮遇刺，夜晚深陷噩夢之時，高思諺的影子就這樣在我眼前一晃。他隔著厚厚的錦被抱住我，覺不出他的身子是冷是熱，只記得我在他的肩頭流了許多淚。我翻了個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意。

    忽覺一陣風掃過，高旸掀開帳子鉆入被中，自后環住我的腰。我只得轉過身去，重整笑意：“還以為你晚間才能回來?！?/br>
    高旸笑道：“我一將事情都安排妥帖，就立刻趕回來了。這些日子我不上朝不去軍中也不回政事堂，一心一意單陪著你。如何？”

    我笑道：“好?！?/br>
    “你平日里都愛做什么？”

    “除了看書作畫，也沒有別的嗜好。實在是無趣得很?！?/br>
    “只要和你在一起，無事可做，白膩著也好?！?/br>
    “你可別誤了正事?！?/br>
    高旸頂一頂我的額頭，親昵道：“無妨。以后忙碌起來，再想這樣與你混幾日，也不能夠了。益州雖降了，荊州還尚未平定，高思誼不知所蹤，西南蠻子和越國打了起來，山東又鬧了蝗災打了饑荒，沒有一日安寧的?！闭f著緊緊抱住我，“待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貴妃，我們日日在一處，你做我的賢內助。你可喜歡？”

    他的胸膛散發著說不出來的氣息，再不是年少時的溫暖而清涼，也不是夢中的冰涼而腐朽，而是微微嗆人的香，像是淡淡的火藥氣。我被悶得有些透不過氣，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高旸以為我不滿，忙道：“你也知道，春兒與我同甘共苦十數年——”

    我忙道：“我知道。我又不想做皇后。只是太醫早已斷言我的身子不宜誕育。我這個人最是貪生怕死的，還不想因為生孩子丟了性命?！?/br>
    高旸頓時松了一口氣：“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以后后宮中除了皇后的孩子，其余的，你看上誰便讓誰做你的孩子?！?/br>
    我笑道：“真的么？”

    高旸道：“君無戲言?！闭f罷在我唇上深深一吻。忽而胸膛一熱，他翻身壓了上來。我連忙推開他，“今日你回來得早，可用過午膳了么？”

    “沒有?！闭f罷咧嘴一笑，“還用什么午膳？你就是午膳！”

    接下來的四日，高旸一直住在新平侯府。雖說將政事安排妥當了，還是不斷有人來府里回稟政事。到了第三日，新平侯府已門庭若市。我只得將書房讓給高旸。雖然他只揀了幾件緊急的事情處置，仍是無暇陪伴我。到了第五日，高旸帶著禮部的官員去了南郊，聽說禪讓典禮的郊祭便在那里舉行。

    高旸雖然不在，新平侯府門外依然人滿為患。關上大門，依舊不得清靜。我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的日子，已換了一個模樣。

    午間，信王府花房的女人送了水仙過來，我放了賞，留在后面用飯。午歇起身，銀杏便過來稟道：“才剛姑娘留她們吃飯，奴婢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了?！?/br>
    上一回信王府送來水仙還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一般的灑藍花盞，金蕊銀根。那時昌王尚未起兵，此時已一敗涂地。那時高旸來探病，他稱我為“君侯”，我稱他為“殿下”。此時已交股共眠，只不知算不算同床異夢。

    我撥一撥翠綠的長葉：“打聽什么？”

    銀杏笑道：“信王這些日子都沒有回府。聽說信王妃很是惱怒，晨間舞劍，把柱子都砍斷了，花園里的亭子險些塌了下來。她們都說，除了那一年杖斃了宋氏主仆三人，從來沒見王妃發這么大脾氣?！?/br>
    我哼了一聲：“信王妃已與我絕交，自然不必掩飾她的憤怒?！?/br>
    銀杏道：“姑娘真的要與她爭寵么？”

    我微微苦笑：“支撐到如今，就是不想與人共侍一夫，不想到頭來仍是如此，是不是很無趣？”

    銀杏道：“別人不知道，難道奴婢也不知道么？若不是為了陛下，姑娘何須嫁給信王？”

    我拈起銀杏胸前掛著的三才梭——那是劉鉅走后我轉贈于她的——想起周淵與華陽長公主。轉身遠離是非，需要機緣、決心與本領，可惜我一件也沒有?！啊星q之亂而無百歲之治’[135]，天道往復，自古又有幾人逃得開？”

    正說著，忽聽外面傳來哭聲，一聲聲幽涼而凄厲。銀杏秀眉微蹙：“好端端的，什么人在哭？”立刻有小丫頭前去打聽。不一時，小錢回來稟道：“啟稟君侯，并不是咱們府里的人在哭，是大門外頭有人在哭?！?/br>
    “何人？”

    小錢道：“奴婢也不認得，披頭散發，大冷天的光著腳。瞧她們的手腳都很干凈，應當都是豪門大戶的女眷?！?/br>
    銀杏道：“這倒像是在請罪?！?/br>
    我嘆道：“她家里或許是犯了什么罪，想讓我在信王面前求情?！?/br>
    銀杏道：“那姑娘見是不見？”

    我擺了擺手，斬釘截鐵道：“不見！趕她們走吧，小心信王回來了，罪加一等?！?/br>
    小錢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