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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讓我回青州吧。含光劍等閑不出鞘,一出鞘必染血而歸?!?/br> 高旸不懼反笑:“你早知道是我殺了高曜,為何不遣劉鉅來殺了我?” 我正色道:“從前不殺殿下,是因為我無憑無據?,F下不殺殿下,是為了報答殿下保全玉機的母親與侄兒的性命。然而從前不殺,現下不殺,不代表將來也不殺?!?/br> 高旸摸一摸頸后的肌膚,仿佛在體味肌膚的暖意所帶來的生之篤定。他譏誚道:“我聽姑母說,當年你送小蝦兒去死,是何等的果決。今日的你,不復從前,倒有些婦人之仁了?!?/br> 我毫不示弱,依舊含笑道:“我的這點‘婦人之仁’,都是從太宗皇帝那里學到的?!闭f罷揚起風燈,似揚起劍尖,“別忘了,殿下的人頭還寄在含光劍上呢?!?/br> 高旸道:“這樣說來,倒是我欠你一命?!?/br> 我拈去他肩頭上偶爾掉落的蠟痕,淡然道:“殿下記著便好?!?/br> 【第三十節 燕燕于飛】 回到陳橋驛,竟已過了子時。綠萼與小錢在燈下相對發愁,銀杏坐在一旁涂鴉,劉鉅卻早早睡了。見我回來,三人一擁而上,綠萼擔心得險些哭起來,一迭聲問道:“信王說了什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一會兒惱了姑娘,一會兒又對姑娘這樣好?姑娘這么久不回來,奴婢真是擔心?!?/br> 我拂去綠萼臉上的淚意,微笑道:“不必擔心我。我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么?” 銀杏笑道:“依奴婢看,左不過是信王想知道,又不敢知道;想留下姑娘,又不放心;想相信姑娘,又不甘心。種種矛盾,不知所云?!?/br> 綠萼瞪了銀杏一眼:“偏你都知道!” 銀杏道:“不知姑娘是如何回答信王的?” 我淡淡道:“我沒說什么。只盼著他盡快與昌王決一死戰?!?/br> 綠萼忙道:“打仗總是不好,會死許多人的。其實姑娘若是遣劉鉅……” 銀杏忙道:“鉅哥哥是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殺人的兇器,姑娘絕不會隨便遣鉅哥哥去殺人!”綠萼本待反唇相譏,張一張口,終于吞聲。 我接過小錢手中的茶和點心,嘆道:“鉅兄弟固然不是殺人的兇器,可必要時,他也只能做兇器。若不是這件兇器鎮著,信王府今日早就動手將我們留在京城了?!?/br> 綠萼道:“其實姑娘留下也好。京中形勢千變萬化,一時離開了,又不知有多少變故?!?/br> 銀杏笑道:“變故?這會兒姑娘當巴望著信王快些登基才是?!?/br> 綠萼忙道:“胡說!姑娘不是深厭信王登基么?” 銀杏終于恢復常態,我甚是欣慰。見她張口欲辯,我忙笑道:“你們的精神都越發好了。夜深了,早些睡吧。明天還要趕路?!?/br> 行船八九個時辰,天黑時終于趕到了定陶。定陶位于廣濟河與荷水的交匯之處。高思諺初滅北燕時,曾整頓過河務,荷水便是在那時疏通至廣濟河。漕運入泗水直達淮南,定陶也便成了軍鎮。廣濟河北岸的定陶驛有東西兩進院落,大小數十間房。因是水路沖要,碼頭桅桿林立,驛站早已沒了空屋子,一行人只得在船上過夜。 翌日清晨,河上霧氣茫茫,將日出染成一線宿醉的酡顏,由丹至白,又成深青。遠處的茅舍屋宇隱藏在日光與霧氣中,直至視野邊緣,方才顯露出深褐的輪廓。荷水上的五桅帆船似鵬鳥展翼,吃飽了東南風,向廣濟河疾駛而來。 我站在船頭,正要吩咐起錨,忽見岸上一個妝飾貴重的婦人牽著兩個孩子,帶著一群仆婦出了驛站大門,正待登車。只見她一身水藍色廣袖長衣,淡若長天,數片深青色的水云紋勾勒出幾許深沉與寧靜。烏發高高綰起,簪著兩朵琥珀色宮花。兩個孩子俱是八九歲的年紀,男孩面容英武,女孩則更像母親。 正文 第319章 女帝師五(44) 我在船上遠遠喚道:“文夫人,玉機有禮了?!闭f罷緩步下船。 因我背著日光,加上霧氣遮擋,蘇燕燕仔細辨認了許久,方才奇道:“朱大人?”忙上前還禮,“多年未見,不想jiejie還認得meimei?!?/br> 自咸平二十年至今,我與蘇燕燕已有六年未曾相見。我與她同為熙平大長公主安插在皇城中的內應,她告訴我翟恩仙的住處,她逼死了裘后,我也曾用空蕩蕩的銃管空言恫嚇般抵住她的眉心。即使隔著漫長時光與蒼茫晨霧,我依然能一眼認出她的面孔。我笑道:“多年未見,蘇meimei分毫未改?!?/br> 蘇燕燕撫一撫面頰,笑道:“meimei老了,比不得jiejie?!闭f罷又喚兩個孩子上前行禮。禮畢,乳母領了孩子回去。我問道:“meimei怎的在此處?” 蘇燕燕道:“回鄉辦些瑣事,正要回京。jiejie這是要去青州么?” 我笑道:“正是。難得遇見meimei,不知meimei得不得空,與我在河邊漫步片刻?” 蘇燕燕笑道:“求之不得?!闭f罷與我并肩向西而行。 河邊是一片草灘,清涼的露水很快濡濕了鞋尖和裙角,水汽席卷著土腥撲面而來。遠離京城又未至青州,竟有懸浮于天地之間的悠游與輕松。加之熙平已死,我與蘇燕燕相對,再也沒有昔日的厭惡與沉重。蘇燕燕輕搖紈扇,有意無意地掩飾唇邊幽微的笑意。 走了十來步,蘇燕燕方問道:“君侯從京城來,可聽說過七八日前京中的一件大事?!?/br> 我搖頭:“七八日前玉機并不在京中。不知meimei所指何事?” 蘇燕燕駐足,雙目迎著晨光微微一亮:“恕meimei直言,便是jiejie家中的變故……” 我垂眸嘆道:“慚愧……” 蘇燕燕細細打量我的神情,似笑非笑道:“jiejie何須慚愧?” 我亦揚眸,與她坦然相視:“甚少見到meimei如此高興?!?/br> 蘇燕燕一怔,忙分辯道:“jiejie別多心,我并非幸災樂禍——” “我知道meimei不是?!碧K燕燕暗暗噓了一口氣。我轉口又道:“即便是,也沒有什么?!?/br> 蘇燕燕訕訕道:“jiejie大度?!?/br> 才站了這么一會兒,蘇燕燕的兩個孩子便上前催促了。蘇燕燕正待板起臉教訓兩句,我忙道:“想來meimei還要趕路,今日便就此別過。來日京城相聚,玉機定備下美酒佳肴,掃席相待?!?/br> 蘇燕燕了然,于是退身行禮,微微一笑道:“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