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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盤退下,聞言笑道:“姑娘早就囑咐過,不論什么時候,只要是殿下來了,都要迎進來。奴婢記得清楚呢?!?/br> 待眾人都退盡了,高曜連蕓兒也遣了出去:“想不到孤才說要出宮守陵,玉機jiejie也要回家守喪了?!?/br> 我隨口道:“事有巧合罷了。反正殿下出宮去了,臣女在宮中也是無事?!?/br> 茶煙一蕩,高曜目耀如星:“jiejie的話,似是別有深意?!?/br> 我不覺支起身子:“殿下何意?” 高曜道:“jiejie說起守喪一事,冷心冷意。若不是孤素來知道jiejie的為人,直要疑心jiejie是個不忠不孝之人了?!?/br> 我悚然一驚,我果然將悲痛盡數留在宮外,只帶了清醒與恨意回到宮中。不知我三年之后再度回來,會不會依舊如此。我盡力回想父親的教養之恩,胸中依舊靜如沉水。宮中根深蒂固的森冷氣息無論換了多少個春夏亦不會有絲毫改變。無情能活命,亦能催命。 我失笑:“從此以后,玉機在殿下面前要小心些,免得被殿下一眼瞧出了心事?!?/br> 高曜笑道:“玉機jiejie盡管試試,瞧孤能不能看出來?!闭f著將熱茶一氣喝了個干凈,便喚人添水。小蓮兒提著青瓷小壺走了進來,正要舉起添茶,我忙道:“且慢。殿下該回去了。一會兒益園下鑰,殿下就得喚人開門了。驚動了人,恐怕不好?!?/br> 高曜道:“還沒坐一會兒,jiejie就下逐客令了??芍猨iejie這一出宮,便有三年彼此見不到了?!?/br> 我亦有一絲傷感:“那就請殿下再飲一杯?!?/br> 小蓮兒往高曜杯中注了熱水,躬身退下。高曜道:“其實孤有一事不解,本來昨日來看望jiejie就想問的,只因昱嬪在,便不好說出口。今日一見,疑竇更盛?!?/br> 我心中已有幾分明白:“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高曜道:“孤聽聞令尊是遇盜身亡的,但孤見jiejie并無哀戚之色,不知其中可有隱情么?” 我搖頭嘆息:“就是遇盜,并無隱情?!?/br> 高曜道:“從前jiejie樣樣事情都對孤言明,連母親被廢這樣隱秘的事情,都不憚暗示于孤。為何令尊大人這件事,卻不肯對孤說實話?” 我問道:“殿下說我父親的死有隱情。未知殿下何出此言?” 高曜道:“孤聽聞熙平姑母帶著jiejie的兄弟入宮見駕,想來是為令尊之事了。若不是事出非常,何至于入宮請父皇做主?還請jiejie告訴孤事情,免得孤猜得辛苦?!?/br> 我嘆道:“我父親實是遇盜,并無其他。只因汴城尹辦事拖拉,數日捉不到盜賊,長公主殿下以為府尹大人敷衍她,自覺面上無光,這才入宮求陛下做主。帶著苦主,總是容易說話些?!?/br> 高曜將信將疑:“當真如此?” 我笑道:“殿下不信,只管去問陛下?!?/br> 高曜垂眸半晌,才似一只xiele氣的皮鞠一般,呼出一團苦熱:“好吧。孤只管信jiejie的?!?/br> 直到此刻,我方覺心中酸楚。父親為將高曜扶上太子之位,慷慨舍命,我卻不能對他言明。只為令他“內省不疚”[21]“敬而無失”[22]。我暗暗嘆息,語重心長道:“圣上以為慎妃娘娘自縊的因由尚未尋到,殿下推卻宿衛殿值之職,出宮守陵靜心,甚好。只是殿下居于山野陋居,千萬不要忘了昔日的志向才好?!?/br> 高曜微笑道:“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23] 我頷首道:“甚好。好在劉女史能陪伴殿下一道出宮去,如此臣女便放心許多了?!?/br> 高曜道:“劉女史肯隨孤吃苦,孤倒頗有些意外。她是幾時轉了性子,真是奇哉怪也?!?/br> 我斜了他一眼,嗔怪道:“劉女史肯陪著殿下守陵,倒不好么?殿下怎么反說她奇怪?” 高曜嘿嘿笑道:“孤不明白,便不能問一句么?” 我笑道:“劉女史也是飽讀詩書的千金小姐,聰明絕頂,怎能不明白‘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24]。殿下又何須問?” 高曜笑道:“倒是孤小瞧她了。雖然她并沒有jiejie這般事事周到,但孤也不會虧待她的?!?/br> 我頷首道:“肯陪伴吃苦,才是最大的忠心??上в駲C卻不能陪伴殿下了?!?/br> 高曜雖然自愿出宮守陵,但面對皇帝的疑心和未來寂寞孤苦的三年,心中未必不戚戚然。他小小年紀,卻極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澹然神情:“不過三年罷了。況且這三年孤與jiejie都在宮外,焉知不能常常相見呢?” 我嘆息道:“玉機要帶著父親的靈柩回青州去?!?/br> 高曜一怔:“如此……那也罷了。只是三年不過轉瞬,jiejie不必太過傷感?!闭f著雙眼一紅。又閑談了兩句,便聽蕓兒在簾外請行。高曜跳下榻來,恭恭敬敬施一禮道:“今日一別,曜當瞻望三載,以冀芳姿。山高水闊,風流云起,愿彼此珍重,不負來日?!?/br> 我亦起身行了一個大禮,一低頭,淚水沿著下頜滴落在襟前,像春日的渡頭相送時,一朵柔若無物的縹緲柳絮:“是。殿下……也請珍重?!?/br> 高曜回頭疾步去了。芳馨進來扶我起身,微笑道:“三年后,殿下就是個大人了,且在宮外平平安安地長大,總比在宮里總有千般顧慮、萬般忌諱的好。姑娘不該如此傷感?!闭f著吩咐小丫頭端熱水進來凈面,又道,“就好比姑娘,三年之后依舊回宮,想來定然是身子康健、學問精進了。只要明朝相逢時,彼此更好,便不枉了今日之別?!?/br> 我頓時破涕為笑:“姑姑,你總是我的一言之師?!?/br> 咸平十五年正月初六一早,我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五年的皇城。我在修德門下轎,穿過深而窄的門道,忍不住回望。我心目中高貴莊嚴、肅穆森冷的皇城,只留給我滿眼望不盡的宮墻,一如我剛入宮時的那樣。走遠了,高聳的內宮西北角樓依稀在望,我偶然掀起車簾,但見角樓最高處的窗中,一抹明黃色如朝陽般張揚華麗,光芒萬丈。 午后,母親帶領我們姐弟三個,將父親的棺木送去了城外的鐵檻寺安放。只待汴城府衙查出了父親遇盜的“真相”,我們一家便扶靈回鄉。在鐵檻寺盤桓半晌,天漸漸暗了,于是趕忙坐車回城。剛剛在山門上車,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閃入寺中。我忙對母親道:“母親且先回城,女兒坐后面一輛車隨后就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