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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顫抖著,手慌腳亂地將自己的衣褲穿好,然后摸索著抓到自己尚算完好的外衣,笨拙地包裹起少年的身軀。少年還活著,呼吸微弱,脈搏也輕得幾乎摸不到。他把他翻過身,抱起來,輕手撩開少年的發,看清他的面容。少年的額頭、嘴唇與下巴上全是血,手腕上布滿他自己的牙印。他才多大?十七歲?十八歲?他大概委屈和害怕極了,小臉上滿是淚痕,鼻子與眼眶都是通紅的。男人盯著他唇邊的血跡,著迷一般,低頭,伸舌頭舔了舔。這個動作一做出他便悚然一驚,猛地僵住。他閉眼沉了沉心緒,朝密室出口喊:“來人!”那嗓音沙啞地不成樣子,像是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先進來的是侍從,他拿起桌上只余一點的燭火,不徐不疾地將內室墻壁上安置的燈盞一一點燃。密室亮堂起來,男人低頭又看了少年一眼,憐惜地抹去了他眼角滲出的淚。侍從在他面前站定,恭敬道:“公子稍后就到?!?/br>男人盯著,像是在分辨什么,片刻后,啞聲問:“你是……顧流?還是顧游?”“屬下顧流?!?/br>男人微微頷首。公子來時,面露微笑,道:“許久未見,司空教主。感覺如何?”“沈大神醫,少貧兩句罷。我能清醒多久?”“半年來頭一次,不好確定藥效?!?/br>司空騫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有些難為情地開口:“藥……是他?”沈寄傲一眼掃過白鳶,神色未變,甚至笑意還深了幾許:“是他?!?/br>“非得……如此?”他問得愈發艱難。沈寄傲斬釘截鐵:“非得如此?!?/br>司空騫抱著少年站了起來,示意顧流來接。他看著沈寄傲,沉聲說:“那……去幫他處理一下吧?!币娚蚣陌辽裆?,他忍不住補了一句:“別舍不得你那些好藥,他年紀還那么小……”沈寄傲笑著打斷他,“不小了,你十九歲時,已滅金縷殿滿門?!?/br>集市很熱鬧,到處是嘈雜的人聲。這里有膽大的游人,流竄的逃犯;這里魔氣濃郁,有人擺弄尸體,有人坑騙活人。天空很亮,太陽照耀這片大地,光芒眩目。身邊的人大多cao著一口他聽不太懂的方言,買家與賣家來來回回地爭吵、辯論、互相說服。這里的集市以物換物,東西的價值全憑雙方喜好,倘若喜歡,一粒砂石也是無價之寶;倘若不喜歡,拳頭大的黃金也不值一文。他親眼見到有人拿一塊上好的翡翠換了一枚丑陋的蚌殼,小小的,能握進掌心。這兒骯臟、破舊、悶熱,空氣中蒸著微臭的海咸味。這味道讓他想到在海上顛簸的一個多月:夜夜噩夢,干嘔,出冷汗,神情恍惚。直到落地那一刻,他還暈得七葷八素,險些在黑港重新栽回海里。也許是因為他搭的并非在官方登記的船舶,那條船布滿臟污,味道極不好聞,準備的果蔬也帶著一股被熱得腐爛的臭味,但是不吃又不行。他從星野離家,想著,反正要走,不如走得遠些。然而從星野到水闕的一路并不順利,到現在,他還覺得渾身酸痛難忍,對一切食物都失去了胃口。在黑港附近的客棧住了沒幾天,他便感到膩味。正好他在大堂吃飯時結識了一位旅人,那人告訴他,水闕的落月沙漠極為有名,那兒環境極端惡劣,但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名字,蓋因黎明月落日升的景色極美。旅人邀他前往沙漠同賞奇景,他也想逃開那令人不適的海腥味,便欣然應允。天氣很熱,長發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他們騎著駱駝,不到半日,便從荒蕪土地徹底踏進黃沙滿目。他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一路走來口干舌燥,因為不夠節制,攜帶的水囊已被他喝得空空如也。他頭暈目眩,渾身難受。更倒霉的是,剛進沙漠不久,遠處便有遮天蔽日的滾滾黃沙襲來,駱駝發了狂,把他甩到地上。他與同行者失散,只能獨自深一腳淺一腳地盲目逃跑,數次摔倒,連滾帶爬,卻還是被黃沙湮沒。起初他被嗆得難受,漸漸的,他喘不過氣,沙子灌進耳鼻,嘴里也吃了不少,身體愈來愈沉重,直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他被一位公子和他的侍從所救,一路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他記不清他們在荒漠里走了多少天,等意識真正清醒,已是在公子府邸別院。侍從為他準備了熱水,請他洗凈多日來疲憊臟污的軀體。公子本為他安排了侍女,但他不習慣陌生人的伺候,便婉拒了。房間蒸騰著熱氣,待他洗畢,才發現侍從只為他準備了一件單薄寬大的氅衣。他踟躕片刻,為難地看著這件單穿起來不太成體統的鶴氅,直到侍從敲門,說公子請他過去,他才匆匆忙忙套上。跪趴在地上時,他開始覺得冷。公子淡聲問他年歲,他恍惚地答了,目光卻凝在衣袖上用細膩針腳刺繡的一個字:沈。他回想起半夢半醒間他見到的府邸匾額,本以為是夢,如今看來恐怕是真的。公子又問:“你叫什么名字?”他頓了一會兒,答:“白鳶?!彼乃季w一時被那個沈字占領了。這兒是沈府。他想起了許多傳聞與故事,江湖快意,刀光劍影,千里殺人,事了拂衣。他從未想過——或者說,他幻想過,但從未真正認為,他會離傳說如此之近。公子嗓音喑啞,但語調漫不經心,像是隨口一問:“你愿意為我做些事么?”他幾乎沒有猶疑:“公子,是您救了我的命,刀山火海,白鳶在所不辭?!?/br>地面冰涼,泛著濕氣。他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顛簸的海上,渾身乏力、疼痛,尤其是身后某一處。貼著地面的身軀寒冷,背上壓著沉重guntang的什么,鼻尖能嗅到血的味道,還有奇怪的腥膻味。他嘗到了自己的眼淚。白鳶醒了。房間里點了香,他看到香爐里飄出煙霧,但鼻子卻聞不到什么味道。大概是在房間里待得太久了。他回憶起之前的事,僥幸地希望那只是一場荒誕的夢,但他稍一動,身后的刺痛就告訴他,都是真的。他輕輕抽了一口氣,睜大眼睛看著房梁,強忍酸澀淚意。這時,有人推門而入。是顧流,他的手中托著托盤,上面盛放著藥粥與甜湯羹。他輕手輕腳地放在桌上,聲音也刻意壓低了些許:“公子為你準備的?!?/br>甜香勾得白鳶咽了咽口水,發覺自己的確餓了,便未推辭,與此同時,卻也還未從那場凌辱的情緒中緩過來,又著實沒什么胃口,尤其不想動彈。顧流卻沒有走的意思,垂手靜立,一副等他吃飯的架勢。白鳶看了他一會兒,緩慢坐起身,細致認真地將粥與湯羹都吃完。饑餓被填平,連帶心情都稍好些許。顧流將碗筷放回托盤,白鳶本以為他要走了,卻冷不防聽他開口:“你想見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