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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迪悠并沒有離開,而是跟在了李萍身后,準備隨時扶住她。穿過長長的樓道,穿過焦慮的人群,急診的盡頭,就是老吳所在留觀室。李萍走到床邊,老吳仍閉著眼,但眉頭松開了一些。藥物似乎讓他舒適了一些。李迪悠找到了一張圓凳,她把凳子輕輕放在李萍的身后,讓她坐下。 蘇哲拿著老吳的病歷帶來了,他對李萍說:“萍姐,吳老師要接著用藥?!?/br> “給我吧,我去交費取藥?!崩畹嫌平舆^了處方。 李萍沒有拒絕,她從抽屜里拿出了錢包,交給李迪悠,說:“老吳的醫??ㄔ诶锩?,錢也應該夠了?!?/br> 李迪悠接過錢包,說:“萍姐,你休息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了?!?/br> “謝謝你啊,悠悠?!?/br> “應該的?!?/br> 李迪悠轉身出門,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為了曾經錯過的事情。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悠悠 李迪悠從交費窗口接過敲過章的處方,道了謝。她看到診斷一欄上赫然寫著“肝癌”。她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嚎啕大哭的身影。那個身影讓她煩躁,她把處方疊了起來,狠狠地用食指和拇指把折疊的地方掐出一條死痕,折痕的邊緣起了毛邊兒,像是對李迪悠無聲的控訴。紙劃過指尖,帶來一些疼痛,那些疼痛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藥房的人接過處方,展開來,那條死痕讓處方形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不能放平。藥師用兩只手壓了壓處方,但折痕依舊在,像是一條丑陋的傷疤。她抬頭看了李迪悠一眼,有些抱怨,但沒說什么,拿了粉色的小藥筐,去取藥了。 李迪悠把取來的藥交給急診室護士,那護士是新來的,跟李迪悠還算認識,問到:“你家里人病了?” “不是,那是骨科的副主任?!?/br> “你不是心內科的嗎?”急診清點著藥物。 “他愛人是我們科的?!?/br> 小護士笑了起來:“你人真好?!?/br> 李迪悠微笑了一下:“都是同事嘛?!?/br> 她想著如何離開這個讓人心煩的護士站,幸好那小護士清點了藥物就去忙碌了,讓李迪悠松了一口氣。 她回到李萍身邊。李萍正摩挲著吳主任的手,看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 “萍姐,還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李迪悠把錢包放在床頭的小桌子上,輕生問。 “不用了,謝謝悠悠,快回休息吧?!?/br> 李迪悠聽到這話,有些送了口氣,又有些不干。她沒有掙扎,只是沉默的離開了。 小小的出租房里,李迪悠坐在床上。這個房間并沒有什么少女風情,家具裝潢中規中矩,一水兒的灰色,柜子上有些書,有些雜物,卻沒有任何裝飾的物品,窗簾是深藍色的,窗簾上印的一些小小的彎月,是這房間里唯一的亮色。那些厚重的藍布此時緊緊的閉合,一些陽光鉆進窗簾的縫隙,在房間里照出一些痕跡,灰塵在陽光里漂浮,帶著些絕望。 李迪悠坐在床上,看著那些絕望的灰塵。她的表情很平靜,呼吸也很平靜。她已經這樣坐了很久,像是變成了灰塵的一部分。那厚重的窗簾已經很久沒有像此時一樣,在白天就緊緊的關閉。她突然笑了,難道真的以為光可以照進生命嗎?太可笑了。那些注定被懲罰的生命,是沒有資格討論救贖的。 幾年前,李迪悠是被母親養大的,至少她是這么覺得?!鞍职帧边@次詞,不過是紙上的文字。她離開家去外地讀書,幾年都沒有回家。有人問她為什么不回,她只說,太遠了,不方便。那是一個她恐懼無比的地方,像一個會吞噬一切的魔鬼。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了mama的電話。 “悠悠,回來吧,你爸生病了?!?/br> 簡單的幾個字。李迪悠并不想回去,說不上為什么。她磨磨蹭蹭了一個星期,才買了回家的票。到家的時候,爸爸已經去世了。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終末期。李迪悠并不覺得奇怪,肝癌的早期幾乎沒有癥狀,而且,她爸爸最恨的就是醫院。當初她考上了護理本科,唯獨她把爸爸一臉冷嘲熱諷。 李迪悠平靜的讓自己吃驚,但是,當mama出現的時候,她再也難以平靜。 “你為什么不回來!為什么!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明明是護士!你回來他就不會死!”mama抓著李迪悠的已經,拼命的搖晃,她幾乎掛在了李迪悠的身上,用力的撕扯著,像是要把李迪悠撕碎。 李迪悠現在那兒,看著面前哭喊的mama,覺得自己失去了靈魂,她并沒有自責,也沒有怨恨,只是平靜。她的靈魂像是抽離了身體,沒了直覺,沒有疼痛,沒有恐懼。 兩天之后,mama出了車禍。她精神恍惚的過馬路,在小區前,被一輛開地飛快的摩托車裝上,她的頭骨裂開了一條口子,腹腔里全是血。結婚是顯而易見的,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李迪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的弟弟在她面前咒罵著,用最骯臟的詞語。李迪悠努力的在那些臟話里標識出弟弟加在她身上的罪名,一是如果她及時回來爸爸就不會死,二十如果她不回來mama就不會死。 李迪悠馬上發現這兩句話的矛盾,她的嘴裂開了一條縫。李迪悠直直的盯著暴跳如雷的弟弟,做出一個近似“笑”的表情。 “我告訴你!他們早就立過遺囑了,你一分錢都別想要!” 李迪悠站起身,沒有說話。她在弟弟的謾罵中離開了。她不想去掙什么,因為那些毫無意義。立遺囑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那天,mama打過一個電話來,說爺爺留下的房子,和他們不多的積蓄都要留給弟弟,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讓她不要鬧。mama說,她考上大學了,以后也會有工作,弟弟不一樣,他小,又沒考上高中,家里不照顧,就活不下去了。 電話里傳來一個罵聲。 “我cao,你說那么多有屁用!老子的錢想給誰給誰!” 李迪悠笑了,她說,隨你們吧,我無所謂。 mama當場轉發了李迪悠的話,遠遠的,李迪悠又聽到那個聲音:“我cao,連罵兩句都不回,真他媽不像我的種?!?/br> 李迪悠真的懷疑過,如果不是她和弟弟的出生只差了半個小時,她甚至想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了。早看到世界半個小時,似乎成了她的原罪。她努力的洗刷這個原罪,但終是徒勞,她累了。